窮鳥賦（含序）

漢 · 趙壹

昔原大夫贖桑下絕氣，傳稱其仁；秦越人還虢太子結脈，世著其神。設曩之二人不遭仁遇神，則結絕之氣竭矣。然而脯出乎車軨，針石運乎手爪。今所賴者，非直車之脯，手爪之針石也。乃收之於鬥極，還之於司命，使乾皮復含血，枯骨復被肉，允所謂遭仁遇神，真所宜傳而著之。余畏禁，不敢班班顯言，竊為《窮鳥賦》一篇。其辭曰：有一窮鳥，戢翼原野。罼網加上，機阱在下。繳彈張右，翼弓彀左。飛丸繳矢，交集於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頭畏觸，搖足恐墮。內懷怖急，乍冰乍火。幸賴大賢，我矜我憐。昔濟我南，今振我西。鳥也雖頑，猶識密恩。內以書心，外用告天。天乎柞賢，歸賢永年。且公且侯，子子孫孫。

譯文

昔日趙盾續鄉里因飢餓將絕氣人之命，而傳稱了他的仁義；扁鵲還虢國太子將死之弱脈，則世間顯揚了他的神通。設想以前此二人不碰到這仁義人，不遇見那神醫，則不就使垂危成氣絕了。然而肉乾出自車里，針灸針運自手指。今所依賴的，不是車上的肉乾，手中的針灸針。只取決於敬仰的人，返還生命於司命神，使乾皮又含有了血色，使枯骨又長出了新肉，確實所謂遇仁人遇神人，真應傳頌而顯揚。我畏於所禁，不敢色彩斑斑地明言，私下作《窮鳥賦》一篇。其詞講：有一窮途之鳥，收攏翅膀於原野。上有獵網，獵弩在下，前見獵鷹，後見驅趕者，彈球系繩張開在右，羿子的弓滿在左，飛丸激矢，交匯於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頭怕觸擊，搖足恐墮下。內心特別恐怖著急，感到乍冷乍熱。幸虧仰賴大賢人，於我危我哀，昔日救濟我於南邊，今天振恤我於西邊。鳥麼雖頑疏，猶知細密思慕。內以書理我心緒，外用來告知天下。願上天賜福於大賢人，使其歸屬賢士到永遠，又為公爵又為侯爵，直至子子孫孫。

序

《窮鳥賦》為詠物抒情之作。因趙壹倨傲耿介為世俗不容，屢次獲罪，幾乎被殺，由於友人救助才得脫免，故寫信致謝。在信中深感不能暢所欲言，於是就作此賦，托窮鳥以自喻，用文學的形式表達世道險惡，自己橫遭迫害的滿腔憤激之情，以及對友人的由衷感戴。全篇僅有一百字，用規整的四言連駢而下，卻似信筆揮成，通脫自如，絕無雕鑿，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如寫窮鳥的走投無路： 「罼網加上，機阱在下。繳彈張右，翼弓彀左。飛丸繳矢，交集於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頭畏觸，搖足恐墮。內懷怖急，乍冰乍火。」 這雖然表現的是個人際遇情懷，但確表達出了當時正直之士的普遍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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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原大夫：指介子推。他曾割自己大腿的肉煮給晉文公吃。文公復國後，他隱居綿山。
• 贖桑下絕氣：《左傳》記載，介子推曾救助餓倒在桑下、氣息微弱的人。
• 秦越人：即扁鵲，姓秦名越人。
• 還虢太子結脈：指扁鵲使虢國太子從休克假死中甦醒過來。「還」，使……回生。「結脈」，脈象凝結不通。
• 曩（nǎng）：從前。
• 脯（fǔ）：肉乾。
• 車軏（yuè）：車轅前端與橫木銜接處活動的關鍵。車軏之脯指當時偶然遇到的救助。
• 針石：古代針刺治病的工具。
• 斗極：北斗星。這裏比喻救助者的力量能使垂危者如從天極被救回。
• 司命：掌管生死的神。
• 戢（jí）翼：收斂翅膀。
• 罼（bì）網：捕鳥的網。
• 機阱：裝有機關的捕獸陷阱。
• 繳（zhuó）彈：繫着絲繩射鳥的短箭和彈丸。
• 彀（gòu）：把弓拉滿。
• 矜（jīn）：憐憫。
• 密恩：厚恩。這裏「密」，深厚。
• 書心：銘記於心。
• 柞（zhà）：通「祚」，賜福。

翻譯

過去原大夫（介子推）贖回在桑樹下奄奄一息的人，史書稱讚他的仁德；秦越人（扁鵲）讓虢太子脈搏恢復跳動，世人推崇他神奇的醫術。假設從前這兩個人沒有遇到仁德者和神醫，那麼生命斷絕之氣就會衰竭消散了。但是，那只是車軏上的肉乾，醫生手中的針石起的作用。如今我所依靠的，並非僅僅像車軏肉乾、手中針石那樣簡單的救助。而是將我從絕境中拯救出來，就像從北斗星的力量裏收歸我，從掌管生死的神那裏還回我生命，讓乾燥的皮膚重新飽含血液，讓枯乾的骨頭重新附上肌肉，這真可說是遇到了仁德和神奇的力量，實在是值得宣揚和記錄下來的。我害怕受到禁令約束，不敢明白明顯地直說，私下寫了《窮鳥賦》一篇。賦的內容是：有一隻困窘的鳥兒，在原野上收起翅膀。捕鳥的大網在上方罩下，機關陷阱在下方暗藏。帶絲繩的短箭和彈丸在右邊張開，拉滿的弓在左邊準備發射。飛射而來的彈丸和短箭，紛紛朝我射來。想飛卻無法飛起，想鳴叫也不能出聲。擡起頭害怕碰到東西，動一動腳又擔心掉進陷阱。內心懷着恐懼和焦急，一會兒像身處寒冰，一會兒又似置身烈火。幸運地依靠一位賢德的人，他憐惜我、疼愛我。以前在南邊救助我，如今又在西邊使我振作。鳥兒雖然愚笨，也還記得這深厚的恩情。心裏深深地銘記，對外向老天傾訴。老天啊，請賜福給這位賢德的人，讓他長命百歲。讓他能封爲公侯，子子孫孫都盡享榮華。

賞析

《窮鳥賦》是趙壹對自己艱難處境的自白。此賦以鳥自喻，描繪了一隻困窘到了極點的鳥兒所面臨的絕境，如「罼網加上，機阱在下。繳彈張右，翼弓彀左」，用一連串渲染性的語句，形象地展現了窮鳥所處的極度危險困境，這其實也是作者自身在黑暗現實中遭遇重重迫害、掙扎生存的寫照。 接着，賦中寫「幸賴大賢，我矜我憐」，陡然一轉，展現了賢人的救助，與前文絕境形成鮮明對比，凸顯出作者對救助者的感恩之情。最後「天乎柞賢，歸賢永年。且公且侯，子子孫孫」的祝願，更是將這種感激之情推向高潮，也表現出作者希望恩人能獲得福報的善良心願 。此賦通過生動形象的描寫，在情感上真摯而強烈，以鳥事喻人事，感染力強，深刻地表達出封建社會中正直之士遭遇迫害後的痛苦無奈以及對救己之人的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