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三十首
【其一】
漢謡魏什久紛紜,正體無人與細論。
誰是詩中疏鑿手?暫教涇渭各清渾。
【其二】
曹劉坐嘯虎生風,四海無人角兩雄。
可惜幷州劉越石,不教橫槊建安中。
【其三】
鄴下風流在晉多,壯懷猶見缺壺歌。
風雲若恨張華少,温李新聲奈若何。
【其四】
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眞淳。
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淵明是晉人。
【其五】
縱橫詩筆見高情,何物能澆塊壘平?
老阮不狂誰會得?出門一笑大江橫。
【其六】
心畫心聲總失眞,文章寧復見爲人。
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
【其七】
慷慨歌謡絶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
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
【其八】
沈宋橫馳翰墨場,風流初不廢齊梁。
論功若準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
【其九】
鬥靡夸多費覽觀,陸文猶恨冗於潘。
心聲衹要傳心了,布谷瀾翻可是難。
【其十】
排比鋪張特一途,藩籬如此亦區區。
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碔砆。
【其十一】
眼處心聲句自神,暗中摸索總非眞。
畫圖臨出秦川景,親到長安有幾人?
【其十二】
望帝春心託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
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其十三】
萬古文章有坦途,縱橫誰似玉川盧?
眞書不入今人眼,兒輩從教鬼畫符。
【其十四】
出處殊塗聽所安,山林何得賤衣冠。
華歆一擲金隨重,大是渠儂被眼謾。
【其十五】
筆底銀河落九天,何曾憔悴飯山前。
世間東抹西塗手,枉著書生待魯連。
【其十六】
切切秋蟲萬古情,燈前山鬼淚縱橫。
鑑湖春好無人賦,岸夾桃花錦浪生。
【其十七】
切響浮聲發巧深,硏摩雖苦果何心?
浪翁水樂無宮徵,自是雲山韶頀音。
【其十八】
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
江山萬古潮陽筆,合在元龍百尺樓。
【其十九】
萬古幽人在澗阿,百年孤憤竟如何?
無人説與天隨子,春草輸贏較幾多?
【其二十】
謝客風容映古今,發源誰似柳州深?
朱絃一拂遺音在,卻是當年寂寞心。
【其二十一】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醻無復見前賢。
縱橫正有凌雲筆,俯仰隨人亦可憐。
【其二十二】
奇外無奇更出奇,一波才動萬波隨。
衹知詩到蘇黃盡,滄海橫流卻是誰?
【其二十三】
曲學虛荒小説欺,俳諧怒駡豈詩宜?
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卻雅言都不知。
【其二十四】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
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其二十五】
亂後玄都失古基,看花詩在衹堪悲。
劉郎也是人間客,枉向春風怨兔葵。
【其二十六】
金入洪爐不厭頻,精眞那計受纖塵。
蘇門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詩百態新?
【其二十七】
百年纔覺古風回,元祐諸人次第來。
諱學金陵猶有説,竟將何罪廢歐梅?
【其二十八】
古雅難將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眞。
論詩寧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裏人。
【其二十九】
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
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
【其三十】
撼樹蜉蝣自覺狂,書生技痒愛論量。
老來畱得詩千首,卻被何人校短長?
拼音
注釋
漢謡:指漢樂府民歌。
魏什:指建安詩歌。什,《詩經》的雅、頌,以十篇爲一卷,稱爲「什」,後來便以「什」指詩篇。
涇渭各清渾:涇水、渭水一清一濁,合流時清濁分明,涇渭各清渾即指涇渭分明。
鄴:鄴城,東漢末曹孟德據守之地,是建安時代實際上的政治文化中心。以曹氏父子爲中心,建安七子及其他文人環繞,形成了鄴下文學集團。是建安文學的中心。
費:費力。
覽觀:閲讀。
難(nàn):禍害。
特:只是。
少陵:天寶中,杜子美客居長安近十年,住杜陵(漢宣帝陵)附近的少陵,故世稱杜少陵。
微之:元稹字。
潮陽:今廣東潮州。
「高天厚地一詩囚」句:元遺山《放言》「韓非死孤憤,虞卿著窮愁,長沙一湘累,郊島兩詩囚」。詩囚,「爲詩所囚」,指孟東野、賈閬仙作詩苦吟,講求煉字鑄句,把詩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好像成爲詩的囚徒一般。東野以窮愁爲詩,至死不休,處高天厚地之大,而自我局限於窮苦之吟,眞似一箇詩中的累囚。「詩囚」二字,與「高天厚地」形成藐小與巨大的強烈對比,亦可見遺山之別具匠心,造句用語新穎別致。「死不休」的夸飾手法,亦比「死方休」、「死即休」來得巧妙,勾勒窮愁不斷,極深刻獨到。
窘步相仍:這裏指以詩唱和酬答時次韻詩受到別人詩韻腳的束縛,不能自由表抒己意。古人有用詩歌相互酬答唱和的傳統。起初,和詩時衹要和意即可,和詩的體式、韻腳都不用顧慮。但是後來,卻發展爲和詩必須用所和之詩的韻,這稱爲和韻。和韻有同韻與次韻之分,同韻,是韻同而前後次序不同;次韻,是韻同且前後次序也相同。此法源於元白,皮陸承之,至宋代蘇黃後,次韻盛行,遂爲詩體。窘步,邁步迫促;相仍,相沿襲。
曲學:鄉曲簡陋的學問。
虛荒:虛假荒謬。
小説:無足輕重之説。
欺:欺人騙世。
序
《論詩三十首》是元遺山繼杜少陵後運用絕句形式比較系統地闡發詩歌理論的著名組詩。他評論了自漢魏至宋代的許多著名作家和流派,表明了他的文學觀點,對後世有重要影響。
賞析
【其一】
這是元遺山《論詩三十首》的第一首,表明了他寫這組論詩詩的動機、目的和標準。遺山以《詩經》的風雅傳統爲「正體」,認爲漢樂府和建安文學是這一傳統的繼續,他針對宋金詩壇上的一些弊病和「僞體」盛行、漢魏詩歌傳統的淆亂,以「詩中疏鑿手」爲己任,要在縱覽詩歌創作的歷史中正本清源,區別正僞,使之涇渭分明,從而廓清詩歌發展的正确方向。
【其二】
這首詩反映了遺山推崇建安詩人劉公幹的具有雄渾剛健風骨之美的詩歌。他首推曹子建和建安七子之一的劉公幹爲詩中「兩雄」,以「坐嘯虎生風」形象地比喩他們的詩歌風格雄壯似虎。曹劉是建安風骨的傑出代表,鍾仲偉評曹植的詩「其源出於國風,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評公幹「其源出於古詩。仗氣愛奇,動多振艷,眞骨凌霜,高風跨俗」。標舉曹劉,實際上是標舉了他們所代表的內容充實、慷慨剛健、風清骨俊的建安文學的優良傳統。
西晉詩人劉越石,被認爲「雅壯而多風」(《文心雕龍·才略》),有「清拔之氣」(《詩品》)。遺山推出越石,正是從其可比建安諸子的慷慨悲壯,梗槪多氣的藝術風格著眼的。
【其三】
元遺山認爲西晉詩壇中繼承了建安文風的有不少,建安風骨的影響還是比較大(「壯懷猶見缺壺歌」),但也有了「兒女情多,風雲氣少」(鍾仲偉評張茂先詩語)的詩歌。建安風骨是遺山所肯定的詩歌風格,所以他以張茂先爲例,認爲茂先雖然以其詩綺靡婉艷,文字姸冶而名高一時,但是缺乏豪壯慷慨之氣,至於到了晚唐的温飛卿、李義山,更是兒女情長,風格婉約。「奈若何」句表明了遺山對綺靡文風的不滿情緒,對詩歌綺靡文風的發展的認識。
【其四】
這首詩是遺山評晉代詩人陶淵明。出於對當時詩壇雕琢粉飾、矯揉造作詩風的反感,遺山評論晉代詩人陶淵明時前兩句説:「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眞淳。」遺山崇尙陶淵明詩歌自然天成而無人工痕迹,清新眞淳而無雕琢之弊。陶淵明的詩句自然質樸不假修飾,剝盡鉛華膩粉,獨見眞率之情志,具有眞淳雋永、萬古常新的永恆魅力,是遺山心儀的詩的最高境界。如陶淵明的《飲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歸田園居》等都體現了陶淵明崇尙自然的人生旨趣和藝術特徵。
「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淵明是晉人」兩句表明,雖然陶淵明高臥南窗,嚮往古代,但他幷不超脫,還是運用自然平淡的文筆反映了晉代的現實。這箇觀點深刻指出,陶淵明與晉代現實的聯繫幷未超脫於現實之外。
【其五】
這首詩評論了西晉正始詩人阮步兵。阮步兵所處時代正是魏晉易代之際,司馬氏屠殺異己,形成恐怖的政治局面。阮步兵本有濟世之志,但不滿司馬氏的統治,姑以酣飲和故作曠達來逃避迫害,做出了不少驚世駭俗的事情,世人以爲阮步兵狂、癡。但遺山深知阮步兵「不狂」,看到了阮步兵心中的「塊壘」,認識到了阮步兵詩中的眞情鬱氣(「高情」)。遺山認爲阮步兵詩筆縱橫,如長江奔流,神與俱遠,正是他高尙情懷、胸中不平之氣的表現。這説明遺山認識到了寫詩須有眞情實感,反映了他對阮步兵狂放品格的稱許,對阮步兵在黑暗統治下隱約曲折、興寄深遠的風格也是肯定的。
【其六】
這首絶句通過評論西晉太康詩人潘安仁批評、嘲諷安仁做人做詩的二重性格。遺山從詩寫眞情出發,鄙視詩寫假話,言不由衷的作品。潘詩描繪自己淡於利祿,忘懷功名,情志高潔,曾經名重一時,傳誦千古。但是他的實際爲人,卻是躁求榮利,趨炎附勢,鑽營利祿,諂媚權貴的無恥小人。因此遺山認爲,揚子雲謂「心畫心聲」,以文識人是不可靠的,會「失眞」,即言不眞誠,言行不一的問題。識人,不能衹觀其文,還要看是否言行一致,心口如一。
所謂「言爲心聲」、「文如其人」,不能絶對化,因爲人的思想感情是復雜的、充滿矛盾、發展變化的,有時也會出現假象。這樣就要善於分析複雜的矛盾現象,善於識別假象,纔能獲得正确的認識。詩歌史上詩與人不統一的現象不獨潘岳,遺山的針砭是深刻的。
【其七】
這首詩評論了北朝民歌《敕勒歌》。《敕勒歌》描繪了開闊壯美而又和平安定的草原風光,有豪放剛健、粗獷雄渾的格調。遺山重視民歌,前兩句他肯定、推崇這首民歌慷慨壯闊深厚的氣勢,推舉它不假雕飾而渾然天成。
後兩句點出了中原文化對北方少數民族地區文化的影響。敕勒本是北方一箇遊牧民族名稱,居住地方在敕勒川(今山西北),遺山認爲,看《敕勒歌》的産生和風格,是中原的慷慨豪邁的氣魄傳給了陰山下少數民族的藝術作品。《敕勒歌》表現了我國境內各民族文化的相互影響和滲透。
【其八】
這首詩評論了初唐詩人沈詹事、宋考功、陳拾遺。初唐詩壇基本是南朝形式主義文學的延續,宮體詩充斥詩壇,文風綺靡纖弱。沈宋總結了六朝以來聲律方面的創作經驗,确立了律詩的形式,馳名一時,對唐代近體詩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遺山肯定了他們的貢獻和影響(「橫馳翰墨場」),但也批評了他們在詩歌創作上仍然沒有擺脫齊梁詩風。
遺山認爲,開唐詩一代新風的詩人是陳拾遺。陳拾遺復歸風雅興寄,高倡漢魏風骨,上接建安傳統,以其詩歌理論和創作實踐,終於廓清了初唐半箇世紀齊梁餘風的影響,迎來了以「風骨」、「氣象」著稱的盛唐詩歌創作高潮。他的「興寄」、「風骨」理論成爲後人反對形式主義柔靡詩風的理論武器。因此,遺山充分肯定了陳拾遺的歷史功績,幷將其革新文風與范蠡的平吳事業相提幷論,認爲也應爲陳子昂鑄像,以表其功。
【其九】
這首詩是批評陸士衡。陸士衡和潘安仁是西晉文壇齊名的代表人物。《世説新語·文學》:「孫興公云:『潘文淺而凈,陸文深而蕪。』」遺山認爲「陸文猶恨冗於潘」,寫詩如果爭相綺靡、篇幅冗長會增加讀者的閲讀負擔,詩歌旣然是傳達心聲與眞情,意盡就該言止,不要太多太長,不須搖唇鼓舌,多所鋪張。這裏也體現了遺山注重詩歌眞情實感,反對形式華艷的觀點。
【其十】
這首詩是遺山針對元微之評論杜子美的言論的再評論。元微之在爲子美所寫的墓誌銘中特別推重子美晚年所寫的長篇排律詩「鋪陳始終,排比聲律」,認爲這方面李太白連它的門墻也達不到。的确,子美在詩歌語言藝術上是很下功夫的,「爲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誓不休」。杜詩格律嚴謹,對仗工穩,尤其是晚年的長篇排律更爲精細,「晚節漸於詩律細」。這是優點,但是另一方面也會産生過於雕琢和堆砌的副作用。如,後來宋代江西詩派宗子美,但側重於杜詩煉字造句方面的形式技巧,而忽略了杜詩中最有價値的東西,即豐富深刻的社會內容和、憂國憂民的進步思想和深刻的現實主義精神,也忽略了杜詩多樣化的風格和藝術上全面的成就。因而,遺山對元稹的批評是有現實意義的。
子美的晚年長篇排律固然功力深厚,但多投贈之作,也非最精粹部分。遺山認爲子美的排比鋪張衹不過是一種手法,元微之過分稱頌這種手法,單把「排比鋪張」當作不可逾越的藩籬,是錯把似玉的石塊當成連城璧了。這也體現了遺山反對過分講求聲律對偶以及對詩歌社會現實內容的關注。
【其十一】
這首詩批評了缺乏現實體驗的模擬文風(如西昆體、江西詩派等),指出了詩歌(文學)創作的源泉是客觀現實,眞情必然來自詩人的切實生活感受。遺山認爲,文學作品不是作家頭腦中虛構的,而是客觀現實在頭腦中的反映。衹有像杜甫那樣「親到長安」,對客觀的描寫對象有了實際的接觸和體驗,纔能激發內心的感受,寫出入神的詩句。如果一味去「暗中摸索」,臨摹前人的作品,是永遠不可能在詩中眞實地描繪出現實對象的(「總非眞」)。這樣,遺山就在杜甫和杜詩的影寫者們中清晰地劃出了一條眞、假詩人地界限。
【其十二】
這首詩評論的是唐代詩人李義山。義山是晚唐著名詩人,時世、家世、身世,從各方面促成義山易於感傷、內向型的性格和心態。除了一些針砭現實的政治詩,其詠物抒情詩(包括愛情詩)往往情調幽美,善於把心靈世界的朦朧圖像,以比興、象徵、用典、暗示等隱約曲折的方式化爲恍惚迷離的詩的意象,表現出朦朧多義的特點。遺山引用《錦瑟》中的詩句,正是因爲《錦瑟》一詩詞義隱晦,聚訟紛紜,多種箋解,似都難以服眾。在這首詩中,遺山表達了對義山詩歌含情深邈的嚮往,同時也對難以索解表示了遺憾和諷刺性的批評。
【其十三】
這首詩是批評玉川子的追求險怪的詩風。中唐時追求險怪詩風的主要是韓孟詩派。韓昌黎的詩風的主要特點是深險怪僻,好追求奇特的形象。他善於捕捉和表現變態百出的景物;展開豐富奇特的想象,怪幻詭譎的構思,創造匪夷所思的形象;以文爲詩,用奇字、造拗句,押險韻,避熟就生,因難見巧。韓孟詩派開一代詩風,在創造出雄奇險怪的意象,在反對傳統鋭意創新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但也難免流入另一種險怪艱奧,拼凑堆砌,玩弄技巧的形式主義。玉川子受到昌黎的影響,詩作過於好奇逞怪。遺山否定了這種詩歌風格,認爲這種創作是「鬼畫符」。
【其十四】
這首詩批評重山林隱士詩輕賤台閣仕宦詩的現象。方虛谷《瀛奎律髓》崇尙「格高」,即古代知識分子所謂嶙峋傲骨、孤芳自賞的精神風貌,認爲台閣仕宦都是腦滿腸肥、道貌岸然、功名利祿熏心、仁義禮智滿口之徒的賣弄學理、琢句雕章以欺世盜名,往往偏重江湖道學,或有借以自重。遺山藉質疑三國時華子魚擲金的典故對這種現象提出了質疑。
【其十五】
這首詩是贊揚李太白的詩歌及其才識。李太白和杜子美都是盛唐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李詩想落天外,氣勢宏大,情感激昂奔放,語言流暢自然,詩風豪邁飄逸;杜詩風格是「沉鬱頓挫」,杜詩在格律、煉字、奇崛等方面對後世的韓昌黎、孟東野、江西詩派等都有重大影響,有一定的流弊。而遺山崇尙的是雄渾自然的風格,對於刻意雕琢、苦吟等都是持反對意見的。因此,這裏遺山以「總爲從前作詩苦」而「憔悴」杜子美來反襯李太白筆底銀河,奔流直下,一氣呵成。另一方面,遺山認爲李太白不光文才卓異,而且也是象魯仲連一類的人物,關注現實,有政治才能,不爲官而周遊各地,排難解紛。
【其十六】
這首詩是評論幽僻清冷的詩歌風格。大凡萬古言情之作,皆凄切如秋蟲之悲鳴;撫寫境象,也凄凉如山鬼的零淚。前二句泛敍古今悲情,構造出一片悲愁哀苦的境界。一般認爲這兩句是在説李長吉,因長吉詩中常有「秋蟲」、「山鬼」的意象;也有認爲指長吉、東野二人,因東野常以「秋蟲」自喩。這兩句可解釋爲泛説全體這類相似風格的詩人。東野、長吉都窮愁不遇,作詩都好苦吟,詩風都較幽冷。窮愁本是人生不幸,無可厚非,問題在於如何處窮。遺山的態度非常明确,認爲應該是「厄窮而不憫,遺佚而不怨」(《楊叔能小亨集引》)。東野、長吉顯然沒有如此泰然,寒乞之聲不絶於耳,詩境幽冷凄婉。遺山反對幽僻凄冷的詩歌境界,即他所説,「要造微,不要鬼窟中覓活計」(卷五十四《詩文自警》)。東野詩歌可謂造微,但他所得不過是秋蟲之類幽微之物。長吉也是如此,有些詩篇正是從「鬼窟中覓活計」。東野、長吉的這種詩風,與遺山尙壯美、崇自然之旨相背,故遺山譏評之。
後兩句「鑑湖春好無人賦,夾岸桃花錦浪生」,正如宗廷輔所説,是「就詩境言之」。「夾岸桃花錦浪生」是李太白《鸚鵡洲》中的詩句,遺山藉此來形容鑑湖(又名鏡湖)春色,展現的是與東野、長吉迥然不同的開闊明朗、清新鮮活的境界。「無人賦」三字又表明,他的批評對象絶非東野、長吉箇別詩人,而是以他們爲代表的中晚唐貧士文人,特別是與東野近似的一些詩人。由此可見,該詩是通過東野、長吉來批評中晚唐窮愁苦吟一派詩人,沒有盛唐開闊明朗氣象,而流於幽僻凄冷。
【其十七】
這首詩是批評拘忌聲病以成詩的人。講究聲律是古典詩歌的一箇重要特色,對於詩歌的音樂美、節奏感有重要意義。但是對格律規定過於細密,過於雕琢,拘忌於聲韻等形式,就會使文學創作受到很大的束縛。遺山崇尙自然天成的詩歌風格,不滿那些對聲律音韻過於雕琢的作品。後兩句,遺山舉出元結耽愛山中自然水聲的例子來説明,即使沒有人爲配製音韻曲調的自然之聲,也如天籟之音美妙。
【其十八】
這首詩是評論孟東野的詩,遺山認爲他根本不能與韓昌黎的詩相提幷論。東野與韓昌黎同爲中唐韓孟詩派的代表,但有不同。東野一生沉落下僚,貧寒凄苦,鬱鬱寡歡,受盡苦難生活的磨難,將畢生精力用於作詩,以苦吟而著稱。東野的才力不及昌黎雄大,再加上淪落不遇的生活經歷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視野,使得他的怪奇詩風偏向个人貧病飢寒,充滿幽僻、清冷、苦澀意象,被稱爲「郊寒」。而昌黎的詩歌雖有怪奇意象,但卻氣勢見長,磅礴雄大,豪放激越,酣暢淋灕。司空表聖説他「驅架氣勢,若掀雷挾電,奮騰於天地之間。」
韓昌黎的這種氣勢雄渾,天然化成的詩歌風格正是遺山所崇尙的,而東野的雕琢和險怪的風格正是遺山所批判的。因此,遺山認爲東野和昌黎不能相提幷論,昌黎的作品如江山萬古長存,與東野比,一箇如在百尺高樓,一箇如在地下。不過,在詩中遺山對東野也有同情之意。
【其十九】
這首詩是批評晚唐詩人陸魯望。晚唐後期,唐帝國風雨飄搖,岌岌可危。不少文人在時代的衰颯氣氛中走向明哲保身的退隱之路,創作的詩句表現出一種僻世心態和淡泊情思。遺山借用魯望《自遣詩三十首》之二十四中「恐隨春草鬬輸贏」來批評魯望等隱士生活在晚唐社會動蕩時代,不作憂國感憤之辭而徒興春草輸贏的嘆惜。這裏也反映了遺山在強調眞情實感時是注意到社會現實內容的。不過魯望象古代許多隱士一樣,幷非眞正忘懷世事,魯望也寫過諷刺現實的作品如《新沙》、《築城池》、《記稻鼠》等。
【其二十】
這首詩是論及柳子厚與謝康樂,主要是論柳子厚,是説柳近似於謝。謝康樂是第一箇大力寫山水詩的詩人,他政治失意,縱情山水,肆意遨遊,在山水中尋求慰藉,與當時「淡乎寡味」的玄言詩相比,後人謂康樂詩自然清新,有高古之風。遺山推崇謝康樂,認爲子厚詩淡泊古雅,深得謝康樂之遺音。前兩句在一起是説,康樂詩風神容態,照映古今,後世詩人,誰能像子厚一樣有謝客風容,幷深有所得呢?後兩句是説子厚的詩淡泊簡古,如清廟之瑟,朱弦一拂,唱嘆餘音宛在,此冷寂神境,以暗喩道出,恰是如同當年康樂寂寞心境的寫照。
【其二十一】
這首詩是批評詩歌酬唱中的和韻風氣。由於這種次韻酬唱的詩往往受到原詩韻腳的拘束和詞義的限制,使作者不能自由地抒發自己的心迹,反要俯仰隨人,窘步相仍,因此,遺山對這種詩風給予了辛辣諷刺,指出其「亦可憐」。要求詩人應該象庾開府那樣「縱橫自有凌雲筆」,大膽自由抒發自己地眞性情,不要做隨在別人後面的亦步亦趨的可憐蟲。
【其二十二】
這首詩是對求奇追險詩風及其流弊的批評。東坡、山谷是北宋影響巨大的著名詩人,兩人的詩歌都有很高的成就。東坡詩歌氣象宏闊,鋪敍宛轉,意境恣逸,筆力矯健,常富理趣,但蘇詩散文化、議論化傾向明顯。東坡滿腹才學,難免在詩中賣弄,以出新意。山谷作詩則力求新奇,選材僻熟就生,喜用他人未用的典故和字句,造拗句,押險韻,做硬語,詩風生新瘦硬峭拔,善於出奇制勝。他所用「奪胎換骨」、「點石成金」增加了「以才學爲詩」的傾向。蘇黃二人在技巧上力求出新,對傳統有所發展變化,取得了卓著的成績,因此遺山承認了他們在詩歌上的成就「衹知詩到蘇黃盡」和影響力(「一波纔動萬波隨」)。但是另一方面,蘇黃後學者卻往往沒有蘇黃才力,未得其長,先得其短,容易出現一味崇尙奇險、堆砌生典、搜羅怪異形象,語言生硬晦澀、詞句雕琢不自然的弊端(「奇外無奇更出奇」)。遺山批評了蘇黃詩歌缺點所造成的不良風氣,同時,這也反映了遺山崇尙自然、雅正,反對險怪、雕琢的詩歌思想。
【其二十三】
這首詩是排斥俳諧怒駡的不良習氣,體現遺山尙雅的旨趣。我國自古就有「詩莊」的傳統,語言莊重而優雅是古典詩歌的特色。詼諧遊戲和詈駡的文字被認爲難登大雅之堂的。把文章當作遊戲、調笑的工具,初見杜子美《戲作俳諧體遣悶》、李義山《俳諧》,到晚唐時效倣之人便多起來。嚴滄浪《滄浪詩話》稱宋詩「其末流甚者,叫囂怒張,殊乖忠厚之風,殆以駡詈爲詩」。黃山谷《答洪駒父書》「東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駡,愼勿襲其軌也」。東坡卻認爲嬉笑怒駡可成文章,《續資治通鑑》卷八十六云:「軾與弟轍,師父洵爲文,常自謂文章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雖嬉笑怒駡之辭,皆可書而誦之。」
但是遺山尊奉的是儒家的「温柔敦厚」、「思無邪」、「發乎情,止乎禮儀」的詩教理論,要求語言符合雅正的標準。因此,遺山不同意東坡的觀點,批評了「俳諧怒駡」的語言風格。遺山認爲「曲學虛荒」,「小説欺」,謹奉儒家詩教,這也體現了他保守的一面。
【其二十四】
這首詩是嘲諷秦少游詩風。少游是北宋婉約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詩詞風格柔弱纖麗,修辭精巧,遺山稱是「女郎詩」,露譏諷之意。這表明遺山崇尙的是象韓昌黎那樣雄渾剛健的風骨之美。
但是遺山的這種傾向性鮮明的審美觀點過於絶對化,文學藝術可以也應當有多元的審美風格。剛健雄渾固然可貴,婉約秀麗也有娛人之美。在詩歌風格上,應當允許審美主體各有其好。不過作爲生長在北方,仕於金王朝的詩人遺山來説,傾心於詩歌的雄渾蒼茫之美,是十分自然的。
【其二十五】
《戲贈看花諸君子》:劉夢得此詩,通過人們在長安一所道觀――玄都觀看花這一生活瑣事,諷刺了當時的朝廷新貴。這首詩表面上看是描寫人們去玄都觀看桃花的情景,實質上卻是諷刺當時權貴的。千樹桃花,喩十年來由於投機而在政治上得意的新貴;看花人,喩趨炎附勢、攀高結貴之徒。他們爲了富貴利祿奔走權門,就如同在紫陌紅塵中赶熱鬧看桃花一樣。最後一句指出,這些權貴不過是我被排擠出外以後被提拔起來的罷了。這首詩中的輕蔑和諷刺是辛辣的,所以《舊唐書·劉禹錫傳》説是「語涉譏刺」,《新唐書·劉禹錫傳》説是「語譏忿」。
《再遊玄都觀》這首詩是上一首的續篇。從表面上看,它只寫玄都觀中桃花盛衰存亡,實際上是舊事重提,象權貴挑戰。桃花比新貴,種桃道士指打擊革新運動的當權者。但是他們已經「樹倒猢猻散」了,而被排擠的人,卻又回來了,眞是世事難料。詩人表現了不屈和樂觀。所以,《舊唐書·劉禹錫傳》説:「執政又聞詩序,滋不悅」,《新唐書·劉禹錫傳》未引詩歌,卻引出序中兔葵、燕麥等語尤爲不滿。
這首詩是批評劉禹錫的《戲贈看花諸君子》和《再遊玄都觀》二詩及詩歌的怨刺問題。遺山論詩,主張温柔敦厚,明确反對直露刻薄的怨刺。在他眾多的詩文禁忌中,就有「無狡訐」、「無爲妾婦妒,無爲讎敵謗傷」等形式戒條。他認爲,即使有「不能自掩」的「傷讒疾惡不平之氣」,也應該「責之愈深,其旨愈婉,怨之愈深,其辭愈緩」(《楊叔能小亨集引》)。
在這首詩中,遺山實際上是繼承前人的觀點,批評《再遊玄都觀》及其詩序的怨刺失度。遺山認爲,如果説劉夢得的《戲贈看花諸君子》一詩是戲贈之作,尙無傷大雅,但《再遊玄都觀》一詩就怨刺失度了,尤其是詩序中所謂「重遊玄都,蕩然無復一樹,唯有兔葵燕麥動搖於春風耳」,將所有當權者斥爲兔葵、燕麥,打擊面太大,貶損太過,不免流於刻薄。前兩句槪括劉夢得創作《再遊玄都觀》的背景,「亂後」指劉禹錫被貶十四年間皇權迭變、宦官專權、藩鎮割據的動亂時局,「失故基」指劉夢得詩前小序所説「蕩然無復一樹」的衰敗景象,看花詩指《戲贈看花諸君子》一詩。這兩句詩認爲當時一切衹値得悲傷,不應該再出怨刺之語。後兩句是全詩的關鍵,「劉郎」一句,借用劉詩「前度劉郎今又來」之語,説劉禹錫也是凡人。「枉向」一句,拈出《再遊玄都觀》詩序爲批評重點。「枉」是「錯」的意思,與「枉著書生待魯連」(《論詩三十首》)的「枉」字同意。兩句連在一起,是説劉夢得也是凡人,不能免俗,卻錯將所有人都指斥爲東風中的兔葵、燕麥一類,加以嘲諷。可見,這首詩著重批評《再遊玄都觀》尤其是詩序的怨刺失當。
【其二十六】
這首詩是評東坡及其後學的詩,可與第二十二首對照看。東坡是一位天才的文學巨匠,在等多方面都達到極高的造詣,堪稱宋文學最高成就的代表。東坡學博才高,以翻新出奇的精神對待藝術規範,縱意所如,觸手成春,在藝術上開一代之風。蘇詩雖然有議論化、散文化傾向,但是由於東坡傑出的才能,他的詩多數比喩生動新奇,妙喩連生;用典穩妥精當,渾然天成;對仗精工活潑,不落俗套。東坡對藝術技巧的把握可謂揮灑自如,如行雲流水不畱鍛煉痕迹。所以遺山給予東坡詩歌以高度評價,稱贊他的詩是經得起錘煉,不受纖塵的眞金。
東坡在當是文壇上有巨大的聲譽,有許多文人圍繞在其周圍。著名的有蘇門四學士:黃山谷、張文潛、晁無咎、秦少游。這四人都沒有繼承蘇軾的思想和藝術。黃山谷是江西詩派的開創者,秦少遊長於詞,其詩如詞一樣婉約。張、晁成就不大。至於其他後學者旣沒有東坡的思想,又沒有東坡的才力,往往在文字、典故、辭藻方面追求新奇,以至於怪樣百出。於是在這首詩的後兩句,遺山不滿幷批評了這種風氣。
【其二十七】
這首詩回顧了宋詩的發展,批評蘇黃後學拋棄歐梅關注現實、平易自然的詩風。宋太祖到宋仁宗(西元九六〇年-西元一〇六三年)約百年時間裏,文壇上總的傾向是承襲晚唐餘風,內容單薄,文風華靡。尤以取法李義山的西昆體缺乏李詩的眞摯情感和深沉感慨,專門模倣李詩的藝術外貌,衹注重音節鏗鏘,辭采精麗,又喜用典故,力圖表現才學工力。這種詩風一直到北宋中的歐陽文忠、梅聖兪、蘇子美等人從理論到實踐上繼韓柳提倡古文進行詩文革新才得以扭轉。因此遺山稱「百年纔覺古風回」。「元祐諸人」指蘇東坡、黃山谷、陳後山等詩人(其詩歌成就及流弊參看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六首)。「金陵」是指王介甫,王介甫也是北宋大文學家,政治家。王聖塗《澠水燕談錄》:「公之治經尤尙解字,末流務爲新奇,浸成穿鑿。朝廷患之。詔學者兼用舊傳注,……於是學者皆變所學,至於著書以詆公之學者,且諱稱公門人。」王介甫變法失敗後,王介甫的一些著作被朝廷禁止,不少門人亦諱言是其門人,所以遺山説「諱學金陵猶有説」。但是蘇黃後學、江西詩派不注重思想內容,一味求奇求變,連歐陽文忠、梅聖兪都廢而不學,遺山責問批評了這種風氣。
【其二十八】
這首詩評論江西詩派。宋人崇少陵詩,而李義山能得子美遺意,學杜要先學李義山,宋人早具有此説法。在遺山看來,以黃山谷爲首的江西詩派雖然標榜學杜,但幷未抓住杜詩的眞髓,而專在文字、對偶、典故、音韻等形式上模擬因襲,結果旣未學到杜詩的古樸風雅得眞諦,也完全失去了李義山的精美純厚的風格。因此他明确表示,不願與江西詩派爲伍,不願拾江西詩派的牙唾。
但是,這裏遺山對於黃山谷的態度怎樣呢,關鍵是「寧」字的理解。有解釋爲「豈能」。也有不同理解,下面介紹一下周振甫、冀勤編注錢鍾書《談藝錄》的《〈談藝錄〉讀本》中「鑑賞論第七」:
《談藝錄》(七)遺山論黃庭堅詩解:遺山詩中「寧」字,乃「寧可」之意,非「豈肯」之意。如作「豈肯」解,則「難將」也,「全失」也,「寧下」也,「未作」也,四句皆反對之詞,偏面復出,索然無味。作「寧可」解,適在第三句,起承而轉,將合先開,欲收故縱,神采始出。其意若曰:「涪翁雖難親少陵之古雅,全失玉溪之精純,然較之其門下江西派作者,則吾寧推涪翁,而未屑爲江西派也」:是欲擡山谷高出於其弟子。然則江西派究何如。乃緊接下一絶曰:「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蓋舉後山以槪其餘西江詩人,此外比諸鄶下,不須品題。遂系以自述一首,而《論詩絶句》終焉。《遺山集》中於東坡頗推崇,《杜詩學引》稱述其父言:「近世唯山谷最知子美」,而《論詩絶句》傷嚴寡恩如彼,倘亦春秋備責賢者之意。遺山所深惡痛絶,則爲江西派,合之《中州集自題》絶句,更彰彰可見。
《〈談藝錄〉讀本》注解:這一則講遺山《論詩》中論山谷詩:「古雅難將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眞。論詩寧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裏人。」錢先生先抓住「寧」字來講,認爲是「寧可」的「寧」,即寧可嚮山谷拜倒,不作江西詩派中人。即把山谷突出於江言詩派以外,認爲山谷還是可取的。雖然山谷詩不如少陵詩的古雅,全失李義山隱詩的精純,但還是好的。遺山爲什麽要嚮山谷下拜,在《論詩》裏沒有説。《論詩》説的「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稱謝康樂「池塘生春草」爲「新」。但山谷論詩幷不主張「新」,因此這跟山谷無關。又説:「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這是批評陳後山作詩時,閉門苦思。即把後山代表江西詩派,貶低後山即貶低江西詩派。錢先生又引遺山《杜詩學引》稱「近世唯山谷最知子美」。朱觀如《風月堂詩話》:「山谷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渾成地步。」遺山「寧下涪翁拜」,可能就爲了這點。所以他的詩裏就稱少陵古雅,義山精純,認爲山谷都不及。雖不及,但他「以昆體工夫,到老杜混成地步」,所用的工夫還是好的,所以還推重他吧。
【其二十九】
這首詩是批評江西詩派的代表人物陳後山。後山的作詩方式是「閉門覓句」式的苦吟,著意於錘煉字句,在形式技巧上下功夫。「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是謝康樂《登池上樓》的名句,意象清新,渾然天成,寫出了盎然春意。遺山崇尙自然天成的詩歌,反對雕琢粉飾,因此這裏稱贊康樂的這箇名句萬古常新,進而諷刺後山閉門覓句,衹是徒然浪費精神,寫不出什麽好作品。
【其三十】
這首詩是《論詩三十首》的最後一首,也是結束語。他自謙自己象蚍蜉撼樹一樣不自量力,衹是書生一時技痒愛議論罷了。遺山在這組詩中基本按時間順序評論了自漢魏到宋代的許多著名的詩人和詩歌流派,針砭時弊,旗幟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文學觀點,對後世有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