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誰雲樂?貴不屈所志。

出自 南北朝謝靈運 的《 遊嶺門山詩
西京誰修政?龔汲稱良吏。 君子豈定所,清塵慮不嗣。 早蒞建德鄉,民懷虞芮意。 海岸常寥寥,空館盈清思。 協以上冬月,晨遊肆所喜。 千圻邈不同,萬嶺狀皆異。 威摧三山峭,瀄汩兩江駛。 漁舟豈安流,樵拾謝西芘。 人生誰雲樂?貴不屈所志。
拼音

譯文

前朝炎漢,誰人能,修明政治?龔遂汲黯,兩太守,世稱良吏。 君子出仕,又何須,定位京邑,前賢清風,我步塵,惟恐不繼。 到此永嘉,民立德,寡慾少私,百姓樂生,淳風俗,尤尚忠恕。 濱海之地,遠故鄉,常懷曠寂,官署悠閒,無爭訟,空館清思。 欣和怡悅,於盂冬,十月夏曆,晨問出遊,縱我情,盡歷所喜。 千涯逶迤,一程程,彎彎曲曲,萬嶺崇峻,一層層,重重峙峙。 崔巍嶺峙,如三山,陡峭壁立,雲騰水淼,似兩江,疾速奔逝。 商賈漁舟,順江河,安穩航駛,農夫樵子,林蔭中,落日歸去。 人之一生,如何是,快樂一世?可貴在於,無拘束,心志所之。

注釋

嶺門山:據《溫州府志》,在今瑞安縣治前,其山分左右兩翼,中間夾坡如門,故稱嶺門。 西京:本指洛陽西邊的京都長安,這裏代指西漢王朝。 龔(gōng):指龔遂,字少卿。漢宣帝時被派往邊地渤海郡作太守,採取一系列有效措施,使原來亂糟糟的渤海郡盜賊消隱,獄訟止息,人民安居樂業,生活迅速富裕起來。 汲(jí):指汲黯,信黃老,好清靜。他作東海太守時,因多病,常臥牀不出,於政事只求大旨,不細管束,過了一年多,東海大治。 良吏(lì):德才兼備的好官。 豈定所:何必有固定的生活場所。這是對自己遷降永嘉作官的一種自我安慰。 清塵:清高的遺風,指龔、汲等前賢的美德。 慮不嗣(sì):擔心不能繼承。 蒞(lì):到達。 建德鄉:即永嘉郡。語本《莊子·山木》篇:“南越有邑焉,名爲建德之國,其民愚樸,少私寡慾,其生可樂,其死可葬。” 民懷虞(yú)芮(ruì)意:指永嘉百姓具有虞芮人民那樣容易受教從善的品質。據《史記·周本紀》,虞芮之人常有糾紛而不肯相讓,就到周國去請周伯來評判,但見周國耕者皆讓畔,民俗皆讓長,虞芮之人深受教育,慚愧返還,從此不再爭執。 協:合議,商量。 以:於,在。 上冬:孟冬,初冬。 肆所喜:放開手腳無拘無束地作自己喜歡作的事,指盡情遊樂。 圻(qí):涯岸。 邈:通貌。 威摧:同崔崴,高峻的樣子。 三山:即《山居賦》自注所提到的太平、天台、方石等海中三山。 瀄汩(zhìgǔ):流水發出的聲音。 兩江:即《山居賦》自注所提到的雙流,也就是剡江和小江。 駛:流水疾速奔騰而去。 漁商:漁人和商人。郭璞《江賦》:“溯泗沿流,或漁或商。” 安流:指漁商的舟船在江河中平安航行。《楚辭·九歌》:“令沅湘兮安流。” 樵(qiáo)拾:山間砍柴和採摘果實野菜的人。 芘(pí):同庇,廕庇。 誰雲樂:什麼是快樂。

《遊嶺門山詩》是南朝宋詩人謝靈運創作的一首五言古詩。這首詩分三部分。前八句爲第一部分,寫了“龔汲”的事情和“虞芮”的故事,以自標風操的方式回答政敵的打擊,在失意中仍可見其倔強的個性。中間八句第二部分,寫景,記遊山,以“晨遊”發端,而以“西芘”收束,其間由朝入暮,包含了完整的一天。最後兩句爲第三部分,以言志作結,發出了守志不屈、身處逆境之中而不向坎壈命運低頭的抗爭之聲。這首詩巧用典故,章句嚴整、勻稱。

賞析

這首詩從題目看,應是紀遊之作。而詩的前半部分卻從治郡的政績寫起,這種閒筆似無關宏旨,實際上正透露了詩人潛結的意緒。公元422年(永初三年)謝靈運出任永嘉郡守。原是劉宋朝廷內部權力之爭的結果,以出身士族名門、“自謂才能宜參權要”的詩人,而今遷謫到一個僻遠的邊郡任職,其憤懣悒鬱的心情不難想見。詩人骨鯁在喉,不得不吐,而驅走其筆端的山水,不過是他用來澆胸中壘塊的酒杯而已。 詩的結構組織頗爲均衡:全詩十八句,前八句(首句至“空館”句)賦事,寫郡政;次八句(“協以”句至“樵拾”句)寫景,記遊山;末兩句以言志作結。寫郡政本爲傾泄自己的鬱塞不平之氣,卻偏從前賢的美政寫起,這在寫法上是以賓襯主,欲收先聲奪人之效。“龔汲”指西漢的龔遂和汲黯。龔遂字少卿,宣帝時出任渤海太守,當時渤海的社會秩序正處於混亂之中,他到任後開倉濟民、勸民農桑,境內大治。汲黯字長孺,武帝時爲東海太守,他尚黃老之術,以清靜治民,“多病,臥閣不出。歲餘,東海大治。”這兩人都以治理邊郡的政績著稱,與大謝此時的身分境遇暗合。“君子”兩句由賓返主,從前賢說到自身,言所思者,非關區區個人的出處去從,唯以傳承前賢的美政德行爲念。接着便直陳自己治郡的德政。“建德鄉”語出《莊子·山木篇》:“南越有邑焉,名爲建德之國。”這裏只是借用其字面,即指永嘉郡。“虞芮意”則謂此地民風淳樸、禮義相讓。虞和芮本是周文王時兩個毗鄰的諸侯國,因土地糾紛欲請文王裁奪,兩國國君入周後見百姓互諒互讓,深感慚愧,遂自願停訟息爭。下兩句中的“寥寥”、“空館”即由此句而引出,言官府衙署因無訟爭之事而變得清閒和安靜,所謂“禹治天下,朝廷之間可以羅雀矣。”(《鬻子》語)以上幾句,從稱美前賢一轉而爲夫子自道,言外頗有以龔、汲等歷史名臣自許的神情。據史書記載,謝靈運在永嘉任上其實是採取消極無爲態度的:“民間聽訟,不復關懷。”因此這裏的自得實際上是一種自飾,而在這自飾之中,又不無對朝廷慢待自己的牢騷意味。詩人以自標風操的方式回答政敵的打擊,在失意中仍可見其倔強的個性。第八句中的“清思”,泛指清雅的文思、遊思等,由此過渡至下面的出遊。 “協以上冬月”以下八句爲紀遊部分,這部分組織得次序井然、神固氣完。就時間言,詩以“晨遊”發端,而以“西芘”收束,西芘,指夕照中的林蔭山影,其間由朝入暮,包含了完整的一天。就景物言,由綜覽全局漸至局部和細節,步驟分明。先是總寫:“千圻”句言水岸的縱橫交錯,曲折縈迴;“萬嶺”句言峯巒的爭奇鬥險,千姿百態,兩句極言山嶺川壑之多,也概括了這一帶山川形勢的奇特風貌。後是特寫,詩人從千圻萬嶺中獨拈出“三山”“兩江”的形勝作具體寫照。按嶺門山在平陽縣城前,登山遠眺,可北望飛雲江,南望鰲江;“三山”或指樓石山,《初學記》載“溫州樓石山,三石並高百丈,杪如劍峯。”《平陽縣誌》雲:“山在平陽城西南五十里,週迴四十三裏,高數十仞,望如樓閣,號‘三山樓’。”三山爲孤聳特立迥出嶺表者,兩江爲貫串曲岸者,故特將這二者鄭重表出之。“峭”、“駛”二字,已勾勒出三山兩江形貌,詩人意猶未盡,更用“威摧”、“瀄汩”渲染之。威摧,山勢高峻貌,意同“峭”;瀄汩,急流激盪貌,意同“駛”。此處用復筆設色,有意以生僻險澀的用語來加強景觀的崎嶇險巇之感,誠如陳祚明所說:“二語中‘威摧’字山形在目,‘瀄汩’字水聲在耳……大抵此地山水險異,詩亦窮極險異之態。”(《采菽堂古詩選》卷十七)而再往下的“漁舟”、“樵拾”兩句,又可謂是特寫中的特寫、大景中的細景。“漁舟”一作“漁商”,指漁人客商的船隻出沒於風波之中;“樵拾”指日夕時砍柴和採集野菜的村民離山歸家。這兩句是景語又兼含玄理:漁商危而樵拾安,兩者的出處雖然不同,卻都是順性而動的。按魏晉玄學主張物各得其性,人如能“會通萬物之性”、“各安其所安”,“則彼無不當而我無不怡也”(《莊子》郭象注),就能獲得最大的人生自由。因此這兩句不僅是寓目即景,而且也透露了詩人從眼前景物中悟出的玄思。詩的末兩句正由此順流而下,水到渠成:既然以“物暢其性”爲生活鵠的,則人生最大的快樂,也在順應自己的志向旨趣而不是屈從於他人或外物。詩人體物悟道,彷彿在遊遨眺覽中找到了精神的依託和憑藉,終於發出了守志不屈、身處逆境之中而不向坎壈命運低頭的抗爭之聲。 蕭子顯說謝詩“典正可採”(《南齊書·文學傳論》)。即以此詩的章句組織來看,也體現出嚴整、勻稱、工穩的特色。詩的賦事和紀遊兩部分句數相等。直接寫景的有六句,共由三組偶句組成,每一組對仗的工整自不必說,組與組之間的承接方式也齊整如一:每組的出句直承上組的對句,而每組的對句又遙應上組的出句。如“威摧三山峭”承“萬嶺”而來,“瀄汩兩江駛”則遙應“千圻”;“漁舟”承“兩江”而來,“樵拾”則遙應“三山”等。正如劉勰所謂“外文倚交”、“宛轉相騰”(《文心雕龍·章句》),從而形成一種交錯迴環的美。從這首詩對章句對稱美的藝術追求中,也可見六朝崇尚典雅的審美趣味之一斑。
謝靈運

謝靈運

謝靈運,原名公義,字靈運,以字行於世,小名客兒,世稱謝客。南北朝時期傑出的詩人、文學家、旅行家。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縣),生於會稽始寧(今紹興市嵊州市)。出身陳郡謝氏,爲東晉名將謝玄之孫、祕書郎謝瑍之子。東晉時世襲爲康樂公,世稱謝康樂。曾出任大司馬行軍參軍、撫軍將軍記室參軍、太尉參軍等職。劉宋代晉後,降封康樂侯,歷任永嘉太守、祕書監、臨川內史,終於元嘉十年(433年)被宋文帝劉義隆以“叛逆”罪名殺害,時年四十九歲。 ► 135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