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
前年膾鯨東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壯;
去年射虎南山秋,夜歸急雪滿貂裘。
今年摧頹最堪笑,華髮蒼顏羞自照。
誰知得酒尚能狂,脫帽向人時大叫。
逆胡未滅心未平,孤劍牀頭鏗有聲。
破驛夢迴燈欲死,打窗風雨正三更。
拼音
譯文
前些年在東海遨遊,切細鯨魚肉做羹湯,眼前是如山白浪,激起我豪情萬丈。去年在終南山下射虎,半夜裏回營,漫天大雪積滿了我的貂裘。今年摧喪頹廢真令人發笑,花白的頭髮,蒼老的容顏,使人羞於取鏡一照。誰能料到喝醉了酒還能作出狂態,脫帽露頂,向着人大喊大叫。金虜還沒消滅我的怒氣不會平靜,那把掛在牀頭上的寶劍也發出鏗然的響聲。破敗的驛站裏一覺醒來燈火黯淡欲滅,風雨吹打着窗戶,天氣約摸是半夜三更。
注釋
“前年”二句:前年,指前些年。陸游在紹興三十年官寧德主簿,曾在福州泛海。有《航海》、《海中醉題》等詩。膾(kuài)鯨,把鯨魚肉切碎。
“去年”二句:乾道八年,陸游佐王炎軍幕,駐陝西南鄭,積極籌劃北伐。他在軍中常參加打獵,曾刺虎,有多首詩談到打虎事。南山,終南山。貂裘,貂皮製成的衣裘。
摧頹:摧喪頹廢,精神不振。
堪笑:可笑。
華髮:花白頭髮。
蒼顏:蒼老的容顏。
“脫帽”句:寫酒後狂態。杜甫《飲中八仙歌》:“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
逆胡:舊稱侵擾中原地區的北方少數民族。
鏗:金屬撞擊聲。
破驛:破敗的驛站。
夢迴:從夢中醒來。
燈欲死:燈光微弱,即將熄滅。
三更:指半夜十一時至翌晨一時。
序
《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是南宋著名愛國詩人陸游的作品。詩開頭四句回憶過去,激情豪壯;中間四句寫當前,由豪壯轉折過渡到沉重;最後四句再寫當前,表現刻骨的沉痛。充分反映了陸游胸中所存的一段不可磨滅的殺敵銳氣,以及英雄失路、托足無門的傷悲。
賞析
詩前六句懷念過去,回視今日。詩說前些年在白浪如山的東海中遨遊,把鯨魚肉切細了做魚羹;去年在南山射虎,晚上歸來,雪滿貂裘。這回憶過去的四句,膾鯨事是虛寫,打虎事是實寫,句子十分豪壯,氣魄很雄偉。寫白浪、急雪,都寄託了自己勇往直前的大無畏精神。這樣的胸襟氣魄,與他志滅金虜、嚮往收復失土緊密相連,讀後很容易使人聯想到辛棄疾所賦的“壯詞”《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那樣雄壯的場面。陸游與辛棄疾表達的都是實施報國殺敵行動的熱忱,也都流露時光流逝,一事無成的感慨。正因爲前年、去年的生活都過得很有意義,尤其是去年在南鄭,地處前沿,更符合他殺敵立功的抱負,此較下來,更加顯得今年的不堪。他想到自己已年近五十,容顏蒼老,頹唐失意,感到非常愁悶。“最堪笑”、“羞自照”是自我解嘲,中間埋藏着無限的不平與感傷。祖國的前途如何?自己的前途又如何?他痛苦地求索着。
於是,詩人借酒消愁,醉後,滿腔的疾憤都噴發了出來。表面上,他驚詫自己居然酒後能狂,脫略形骸,然而透視他的內心,這不是醉醺醺的狂態。其實詩人是在憑藉醉酒,抒發心中強烈的不平,痛恨國家恢復無策,坐失良機,正如下面所說的,是“逆胡未滅心未平”,自己也同“孤劍牀頭鏗有聲”。這兩句正面的敘述,正是詩人慷慨的誓詞,與他在《長歌行》中所說的“國仇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相同,都表現了赴沙場殺敵的渴望及蹉跎歲月的苦悶。
最後,詩人酒醒了,身在破敗的驛站裏,夢覺後,眼前是黯淡的燈光,窗外是風聲雨聲。這兩句寫得低沉鬱悶,是寫景,也是抒情。那昏昏燈火,那淒厲的風雨聲,更使詩人心中擾亂不堪,更何況,這半夜的風雨,在詩人剛纔的夢中,正像他在《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中所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這首詩充分反映了陸游胸中所存的一段不可磨滅的殺敵銳氣,以及英雄失路、托足無門的傷悲,因此詩寫得跌宕奇崛,似狂似悲。忽而豪氣奮發,如江水流入三峽,氣勢雄偉;忽而憂愁苦悶,如寡婦夜哭,哀哀欲絕。詩在用韻上也與內容密切配合,十二句詩換了四個韻,節奏感很強。

陸游
宋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字務觀,號放翁。陸陶山孫,陸宰子。少有文名。年十二能詩文,以蔭補登仕郎。宋高宗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兩浙轉運司鎖廳試第一,以秦檜孫塤居其次,抑置爲末。明年禮部試,主司復置前列,因論恢復,爲檜黜落。檜死,紹興二十八年(1158年)始爲福州寧德主簿(清乾隆《寧德縣志·卷三》)。紹興三十年(1160年),力除敕令所刪定官(《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一百八十五》)。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遷大理寺司直(《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一百九十一》)兼宗正簿。宋孝宗即位,遷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聖政所檢討官,賜進士出身(《宋會要輯稿·選舉九·十九》)。因論龍大淵、曾純甫招權植黨,出通判建康府。乾道元年(1165年),改通判隆興府,以交結臺諫,鼓唱是非,力説張魏公用兵論罷。乾道六年(1170年),起通判夔州(《渭南文集·卷四十三·入蜀記》)。乾道八年(1172年),應王公明辟,爲四川宣撫使幹辦公事。其後曾攝通判蜀州,知嘉州、榮州。淳熙二年(1175年),范石湖帥蜀,爲成都路安撫司參議官(《渭南文集·卷十四·范待制詩集序》)。淳熙三年(1176年),被劾攝知嘉州時燕飲頹放,罷職奉祠,因自號放翁。淳熙五年(1178年),提舉福建路常平茶監(《省齋文稿·卷七·送陸務觀赴七閩提舉常平茶事》)。淳熙六年(1179年),改提舉江南西路(《渭南文集·卷十八·撫州廣壽禪院經藏記》)。以奏發粟賑濟灾民,被劾奉祠。淳熙十三年(1186年),起知嚴州(淳熙《嚴州圖經·卷一》)。淳熙十五年(1188年),召除軍器少監。宋光宗即位,遷禮部郎中兼實録院檢討官,未幾,復被劾免(《宋會要輯稿·職官七十二·五十四》)。閑居十餘年。宋寧宗嘉泰二年(1202年),詔同修國史,實録院同修撰,兼祕書監(《南宋館閣續録·卷九》)。嘉泰三年(1203年),寶謨閣待制致仕。開禧三年(1207年),進爵渭南縣伯。嘉定二年(1210年)卒,年八十五。放翁畢生主張抗金,收復失地。與尤遂初、楊誠齋、范石湖並稱爲「南渡後四大家」。工詩、詞、散文,亦長於史學,著作繁富。今存詩九千餘首,其詩內容極爲豐富,風格雄渾豪放,多沈鬱頓挫,感激豪宕之作,亦不乏清新之作。詞作量不及詩篇,但亦富氣吞殘虜之概。楊升菴謂「放翁辭,纖麗處似淮海,雄慨處似東坡。」著有《渭南文集》五十卷,《劍南詩稿》八十五卷、《南唐書》、《老學菴筆記》等。生平見《宋史·卷三百九十五·陸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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