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隱居者晚上枕着寶劍入眠,到深夜它發出殷殷的嘯鳴。
人們說寶劍能夠化作飛龍,只怕它還會興起風暴雷霆!
再不然就是恨敵寇猖狂,氣昂昂想要去殺敵遠征。
取杯酒起身來祭我寶劍,是珍寶便該要隱跡藏形。
這世間難道真無你的知音?時機到自會讓你施展本領。
劍匣中已有你活動的餘地,爲什麼還會發出不平的鳴聲?
注釋
吟:詩歌名稱之一。
幽人:幽居的人,作者自指。
枕寶劍:把寶劍放在枕下。
殷殷:象聲詞,多形容雷聲。
劍化龍:相傳晉張華叫雷煥替他尋找寶劍,雷煥找到一對:一名龍泉,一名太阿。雷送一劍給張,自佩一劍。後來兩劍化爲兩條蛟龍在水裏,波浪驚沸,光彩照人。
風霆:風雷。
狂虜:瘋狂的敵人。
遐(xiá)征:遠征。遐,遠。
酹(lèi)劍:把酒灑在地上,對寶劍祝告。酹,以酒澆地而祭。
潛形:把蹤跡隱藏起來。
君:你,此處指寶劍。
施行:施展所長。
匣:劍匣。
胡爲:爲什麼。
序
詩中將寶劍擬人化,寫“幽人”與寶劍的對話。實際上,詩中的寶劍和幽人都是詩人自我形象的化身。全詩構思奇巧,語言通俗,感情濃烈。
賞析
清代趙翼《甌北詩話》說陸游入蜀後“詩言恢復者十之五六”。這些倡言恢復的詩篇主要抒寫收復失地的願望,壯志難酬的悲憤、對淪陷區人民的同情和對統治者苟安投降的不滿。在英雄壯舉的幻想中表達始終不渝的愛國深情。《寶劍吟》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首,也是頗有特色的一首。它以別緻的構思、平實的語言,把愛國深情表達得深婉蘊藉、悱惻動人。
“幽人枕寶劍,殷殷夜有聲。”“幽人”是詩人理性的化身,“寶劍”是詩人理想的寄託。詩人的形象是這二者的統一。“枕”字連接“幽人”與“寶劍”,表明詩人時刻不忘統一國土,隨時準備參戰殺敵。第二句從幽人的感覺寫寶劍的聲音,至於寶劍爲何發聲,暫擱不提。“人言劍化龍,直恐興風霆。”緊承劍有聲,借神話傳說進一步想象:劍會變龍,龍能興起風雷。而那些隨遇而安的人們總怕打破平靜,於是,不思奮發的人們由於害怕風雷頓起而千方百計禁錮蛟龍,使其不得伸展。“不然憤狂虜,慨然思遐征。”詩人進而賦予龍以思想情感,說它如果不是被壓制,就會因憎恨狂虜的侵犯而憤然遠征。實際上這是喻指詩人猶如一條被鎖着的龍,渴望施展呼風喚雨之功、發揮雷霆萬鈞之力,報效國家,了卻宿願。這是第一層,以叱吒風雷的巨龍自喻,表現詩人對實現壯志的熱切願望。同時暗示出詩人不能如願以償的原因,爲下一層寫勸慰和不平作鋪墊。
“取酒起酹劍,至寶當潛形”寫幽人勸慰寶劍藏匿形跡。緊接着回答爲何要“潛形”:“豈無知君者,時來自施行。”“一匣有餘地,胡爲鳴不平”是以反語來發泄詩人的鬱憤不平之氣。幽人勸慰寶劍的:“豈無知君者,時來自施行。一匣有餘地,胡爲鳴不平。”這兩點理由都含有詩人憤疾怨恨的情緒,後者甚於前者。“胡爲鳴不平”,極其有力,在結構和意義上都有重要作用,寶劍發聲是在鳴不平,回答了開頭的問題,使首尾對應,結構完整。此是詩中引人遐思的強音,是詩人情感昇華、照亮全篇的畫龍點睛之筆。這是詩的第二層,幽人從現實出發安慰寶劍,抒發詩人壯志難酬的不平之鳴。
從結構和意境上看,這首詩的構思頗爲別緻。借物抒情,情含物中。劍本是一種武器,但在愛國者的心中它成了詩人殺敵報國、引動文思的觸發物。詩人飽滿的愛國熱情又使劍具有了生命和性格,成了萌發創作激情、引起想象、表達理想的憑藉。
觸及與殺敵有關之物,即生報國之思,非獨《寶劍吟》。在被人推爲陸游壓卷之作的《長歌行》中有“國仇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在《老馬行》中有:“一聞戰鼓意氣生,猶能爲國平燕趙”。而在《寶劍吟》中,詩人見劍生情,情又幻化成意象。把劍擬想成龍,再借龍自喻,婉轉曲折地表達了詩人難以遏止的不平之情。聯繫詩人的經歷,這不平之情是多方面的:有“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試無路空崢嶸”的壯志不遂的不平之情;有“酒醒客散獨悽然,枕上屢揮憂國淚”的對國家前景憂慮的不平之情;有“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絃”的憤恨投降派的不平之情;更有“丈夫有志苦難成,脩名未立華髮生”的蹉跎光陰的不平之情。種種複雜強烈的不平之情若率直抒寫,易生抽象叫喊之感,有鋒芒畢露之嫌,無跌宕起伏之美。同時,激烈率直地寫不平之情,還可能觸犯統治者而遭禍。於是,這首詩就移情於物,多所想象。讓想象在構思中充分發揮作用。不過這首詩的想象與陸游其他愛國詩歌的想象又有所不同。不是通常的結合詩人生活經歷和抗戰願望來想象,而是像屈原、李白那樣借神話傳說構造想象世界。
這首詩從獨特的構思之中,把鮮明的形象表現出來,更顯得含蓄蘊藉,曲盡其情。寫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以寶劍有聲比喻壯心不已,在想象中流露出對理想與現實的矛盾的迷惑、感情與理智搏擊的痛苦。寶劍是明喻,是對“心未平”的烘托和強調,不是貫穿全詩的完整清晰的藝術形象。作者運用借喻兼擬人的手法,使寶劍作爲一個鮮明的抒情形象貫穿全詩,與幽人的形象一起構成一個有豐富複雜性格的形象,即詩人的自我形象。這首詩的意象是按空間順序,以感情的發展爲線索,連接兩個充實而生動的畫面,詩人的形象隱蔽在幽人與寶劍的背後。詩人的愛國激情就熔鑄在這獨特的構思之中。
這首詩構思別緻,而語言卻很平實,通篇沒有豪壯華麗之語,也無生硬晦澀或故作姿態之感。語言平實主要表現在遣詞、造句、修辭、音韻方面。作者善於生動靈活地運用普通詞語如“枕”“化”,等在詩中既起連接作用,又有神韻,使幽人、劍、龍成爲活的形象,引起聯想。把“憤慨”一個詞,拆開來用在兩句中,使詩句氣勢貫通、情意激切,從中可看出詩人的用字之功。不造奇拗語句、注重意思的簡潔明快;句子內部詞序不顛倒,句式通俗自然如口語;句與句之間銜接緊湊,結構上細針密縷,而意象疏朗雄闊,留下想象的餘地又不使人徘徊停駐。詩人還善於運用常見的修辭手法,如用比喻比擬,加強意境的奇幻含蓄之美;用反詰、反語,犀利有力,極盡憤懣揶揄之情態;注重音韻、聲調,抑揚頓挫,富於音樂美。語言上的這些特點,決定了該詩的通俗易懂。

陸游
宋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字務觀,號放翁。陸陶山孫,陸宰子。少有文名。年十二能詩文,以蔭補登仕郎。宋高宗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兩浙轉運司鎖廳試第一,以秦檜孫塤居其次,抑置爲末。明年禮部試,主司復置前列,因論恢復,爲檜黜落。檜死,紹興二十八年(1158年)始爲福州寧德主簿(清乾隆《寧德縣志·卷三》)。紹興三十年(1160年),力除敕令所刪定官(《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一百八十五》)。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遷大理寺司直(《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一百九十一》)兼宗正簿。宋孝宗即位,遷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聖政所檢討官,賜進士出身(《宋會要輯稿·選舉九·十九》)。因論龍大淵、曾純甫招權植黨,出通判建康府。乾道元年(1165年),改通判隆興府,以交結臺諫,鼓唱是非,力説張魏公用兵論罷。乾道六年(1170年),起通判夔州(《渭南文集·卷四十三·入蜀記》)。乾道八年(1172年),應王公明辟,爲四川宣撫使幹辦公事。其後曾攝通判蜀州,知嘉州、榮州。淳熙二年(1175年),范石湖帥蜀,爲成都路安撫司參議官(《渭南文集·卷十四·范待制詩集序》)。淳熙三年(1176年),被劾攝知嘉州時燕飲頹放,罷職奉祠,因自號放翁。淳熙五年(1178年),提舉福建路常平茶監(《省齋文稿·卷七·送陸務觀赴七閩提舉常平茶事》)。淳熙六年(1179年),改提舉江南西路(《渭南文集·卷十八·撫州廣壽禪院經藏記》)。以奏發粟賑濟灾民,被劾奉祠。淳熙十三年(1186年),起知嚴州(淳熙《嚴州圖經·卷一》)。淳熙十五年(1188年),召除軍器少監。宋光宗即位,遷禮部郎中兼實録院檢討官,未幾,復被劾免(《宋會要輯稿·職官七十二·五十四》)。閑居十餘年。宋寧宗嘉泰二年(1202年),詔同修國史,實録院同修撰,兼祕書監(《南宋館閣續録·卷九》)。嘉泰三年(1203年),寶謨閣待制致仕。開禧三年(1207年),進爵渭南縣伯。嘉定二年(1210年)卒,年八十五。放翁畢生主張抗金,收復失地。與尤遂初、楊誠齋、范石湖並稱爲「南渡後四大家」。工詩、詞、散文,亦長於史學,著作繁富。今存詩九千餘首,其詩內容極爲豐富,風格雄渾豪放,多沈鬱頓挫,感激豪宕之作,亦不乏清新之作。詞作量不及詩篇,但亦富氣吞殘虜之概。楊升菴謂「放翁辭,纖麗處似淮海,雄慨處似東坡。」著有《渭南文集》五十卷,《劍南詩稿》八十五卷、《南唐書》、《老學菴筆記》等。生平見《宋史·卷三百九十五·陸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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