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生畫集》序

華嚴家言:「心如工畫師,能出一切象。」此謂心猶畫也。古佛偈雲:「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相。」此謂生亦畫也。是故心生法生,文采彰矣;各正性命,變化見矣。智者觀世間,如觀畫然。心有通蔽,畫有勝劣。憂、喜、仁、暴,唯其所取。今天下交言藝術,思進乎美善。而殺機方熾,人懷怨害,何其與美善遠也!月臂大師與豐君子愷、李君圓淨,並深解藝術,知畫是心,因有《護生畫集》之制。子愷制畫,圓淨撰集,而月臂爲之書。三人者蓋夙同誓願,假善巧以寄其惻怛,將憑茲慈力,消彼獷心。可謂緣起無礙,以畫說法者矣。 聖人無己,靡所不己。情與無情,猶共一體,況同類之生乎!夫依正果報,悉由心作。其猶埏埴爲器,和採在人。故品物流形,莫非生也;愛惡相攻,莫非惑也;蝡動飛沉,莫非己也;山川草木,莫非身也。以言藝術之原,孰大於此!故知生,則知畫矣;知畫,則知心矣;知護心,則知護生矣。吾願讀是畫者,善護其心。水草之念空,斯人羊之報泯。然後鵲巢可俯而窺,漚鳥可狎而至,兵無所容其刃,兕無所投其角,何復有遞相吞啖之患乎! 月臂書來,屬綴一言。遂不辭葛藤,而爲之識。
拼音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註釋

  • 華嚴家言:出自佛教華嚴宗的思想,強調心的能動性。
  • 心如工畫師:比喻人心像畫家一樣能創造出各種形象。
  • 無相中受生:佛教中的概念,認爲生命源自於無固定形態的本體。
  • 幻出諸形相:如同夢幻般顯現各種外在形象。
  • 子愷:豐子愷,中國現代畫家、文學家。
  • 圓淨:李圓淨,可能也是參與《護生畫集》製作的人。
  • 夙同誓願:早年就共同立下誓言。
  • 慈力:慈悲的力量。
  • 獷心:粗暴殘忍的心。
  • 緣起無礙:佛教中的因果關係,認爲一切都是相互關聯、無障礙的。
  • 埏埴爲器:陶土捏成器皿,比喻人的行爲可以塑造自己的命運。
  • 悉由心作:一切都源於內心。
  • 蠕動飛沉:指生命的細微變化和大起大落。
  • 兵無所容其刃,兕無所投其角:和平的景象,武器無處使用,猛獸不會攻擊。
  • 遞相吞啖:互相吞食,比喻戰爭或衝突。

翻譯

華嚴宗的教義說:「心靈就像能工巧匠,能創造一切景象。」這表明心靈就像繪畫一般。古佛的經文講:「生命從無形中產生,就像幻化出各種形狀。」這意味着生活也是一種藝術創作。因此,心生則法生,文章光彩四溢;每個人都應遵循本性,展現出變化多端。聰明的人看待世界就像看畫一樣。然而,心有通達和矇蔽,畫作也有優劣之分。憂慮、喜悅、仁慈和暴躁,全在於個人的選擇。如今,全世界都在談論藝術,追求美好,但殺戮的氣氛熾熱,人們充滿怨恨,這與美好的追求相距多遠啊!月臂大師與豐子愷、李圓淨都深刻理解藝術,知道畫作源於內心,因此他們共同策劃了《護生畫集》。豐子愷繪畫,李圓淨編撰,月臂大師爲此書寫序言。他們三人早有共同的願望,藉助藝術來表達悲憫,希望藉助這份慈悲之力,消除人們的殘暴之心。這可以說是在畫中傳遞佛法,無拘無束。

聖人無私,無論是有情還是無情的生命,都是同一體的。更何況同類生物呢!根據因果報應的法則,一切都是由心決定的。就像用泥土塑造器皿,關鍵在於人的匠心。所以,萬物各有其形,都是生命的表現;愛恨相爭,都是迷惑的表現;生命的細微波動,都是自我作用的結果;山川草木,都是我們的存在。以此來看藝術的根源,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因此,瞭解生命,就能理解畫作;理解畫作,就能洞察人心;懂得保護心靈,自然就會懂得保護生命。我希望閱讀這些畫作的人,能夠善待自己的心,消除對生命的殺戮念頭。這樣,我們才能享受到和平的環境,鳥兒親近,戰爭不再,再也沒有相互吞噬的困擾。

月臂大師寄來了書信,請求我寫些文字。於是我不再推辭,寫下這篇序言。

賞析

馬一浮在這篇序言中,以佛教思想和藝術的視角探討了生命的本質和保護。他引用華嚴宗和佛教經典,將生命比喻爲畫作,強調內心的創造性和影響。同時,他批評了社會上藝術追求與現實暴力之間的矛盾,提倡通過藝術作品特別是《護生畫集》來傳播慈悲,以達到和諧社會的目的。文中充滿了哲理與詩意,體現了作者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對生命尊嚴的深刻關懷。

馬一浮

馬一浮

馬一浮幼名福田,字一佛,後字一浮,號湛翁,別署蠲翁、蠲叟、蠲戲老人。浙江會稽(今浙江紹興)人,中國現代思想家、詩人和書法家。 馬一浮是引進馬克思《資本論》的中華第一人,與梁漱溟、熊十力合稱爲“現代三聖”(或“新儒家三聖”),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浙江大學校歌》的詞作者,浙江大學原教授。於古代哲學、文學、佛學造詣精深,又精於書法,合章草、漢隸於一體,自成一家。曾應蔡元培邀赴北京大學任教。建國後,任浙江文史研究館館長、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是第二、第三屆全國政協委員會特邀代表。所著後人輯爲《馬一浮集》。 馬一浮認爲心、思想是一切文化學術之根本,“不知反求自心之義理,終無入頭處”。因此,他反覆強調中國文化的根本精神即在於“發明自心之義理”。馬一浮認爲,把哲學分成本體論、認識論、經驗論、方法論等,乃是從近代哲學開始的,而“中土先哲,本其體驗所得以爲說”,其學“內外本末只是一貫”。可以說,在馬一浮那裏,全部文化或哲學問題,以及全部教育問題,都只集中在一點上,即“發明”和“反求自心之義理”。他的文化觀和哲學思想是徹底的唯心主義。 馬一浮能夠很好地融會程朱、陸王兩派的思想、方法。他認爲,“義理之學最忌講宗派立門戶,……先儒臨機施設,或有抑揚,皆是對治時人病痛,不可執藥成病。程朱陸王並皆見性,併爲百世之師,不當取此舍彼。但其教人之法亦有不同,此須善會,實下工夫。他批評那些對朱陸異同爭論不休的人說:這些人“不知源流,又不明古人機用,妄生同異,只是瞎漢贓誣古人,自己全不曾用力,安能知古人造詣邪?”其實,“程朱陸王豈有二道?見性是同,垂語稍別者,乃爲人悉檀建化邊事耳(按:“爲人悉檀”乃佛教用語,意思是根據各人不同的根機和能力,而爲之說各種法;“建化”指建立教化,也是臨機施設,對症下藥的意思)”。他在融合程朱陸王的思想方法方面,誠如賀麟所指出的:“其格物窮理,解釋經典,講學立教,一本程朱,而其返本心性,祛習復性,則接近陸王之守約。” ► 2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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