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雜述·書學詳說

· 解縉
書肇於庖犧,筆墨紙研,皆世古用,後世異其制爾。《書》稱作會,紀於太常,非可以力削爲。而《詩》稱彤管,知非始於蒙恬也。三者仿此。今書之美自鍾、王,其功在執筆用筆。 執之法,虛圓正緊,又曰淺而堅,謂撥鐙,令其和暢,勿使拘攣。真書去毫端二寸,行三寸,草四寸。掣三分,而一分着紙,勢則有鐵,掣一分,而三分着紙,勢則不足。此其要也。而擫捺、鉤揭、抵拒、導送,指法亦備。其曰擫者,大指當微側,以甲肉際當管傍則善。而又曰力以中駐,中筆之法,中指主鉤,用力全在於是。又有扳罾法,食指拄上,甚至而奇健。撮管法,撮聚管瑞,草書便;提筆法,提挈其筆,署書宜,此執筆之功也。 若夫用筆,毫釐鋒穎之間,頓挫之,鬱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揚之,藏而出之,垂而縮之,往而復之,逆而順之,下而上之,襲而掩之,盤旋之,踊躍之,瀝之使之入,衄之使之凝,染之如穿,按之如掃,注之趯之,擢之指之,揮之掉之,提之拂之,空中墜之,架虛搶之,窮深掣之,收而縱之,蟄而伸之,淋之浸淫之使之茂,卷之蹙之,雕而琢之使之密,覆之削之使之瑩,鼓之舞之使之奇。喜而舒之,如見佳麗,如遠行客過故鄉,發其怡;怒而奪激之,如撫劍戟,操戈矛,介萬騎而馳之也,發其壯。哀而思也,低迴戚促,登高弔古,慨然嘆息之聲;樂而融之,而夢華胥之遊,聽鈞天之樂,與其簞瓢陋巷之樂之意也。 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無絜矩之道乎?上字之於下字,左行之於右行,橫斜疏密,各有攸當。上下連延,左右顧矚,八面四方,有如佈陣;紛紛紜紜,鬥亂而不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破。昔右軍之敘《蘭亭》,字既盡美,尤善佈置,所謂增一分太長,虧一分太短。魚鬣鳥翅,花須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縱橫曲折,無不如意,毫髮之間,直無遺憾。近時惟趙文敏公深得其旨,而詹逸庵之於署書亦然。今欲增減其一分,易置其一筆、一點、一畫,一毫髮高下之間,闊隘偶殊,妍醜迥異。學者當視其精微得之。是以統而論之:一字之中,雖欲皆善,而必有一點、畫、鉤、剔、披、拂主之,如美石之韞良玉,使人玩繹,不可名言;一篇之中,雖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峯造極,如魚、鳥之有麟、鳳以爲之主,使人玩繹,不可名言:此鍾、王之法所以爲盡善盡美也。 且其遺蹟偶然之作,枯燥重溼,濃淡相間,益不經意肆筆爲之,適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強爲,亦不可以強學,惟日日臨名書,無恡紙筆,工夫精熟,久乃自然。言雖近易,實爲要旨。先儀骨體,後盡精神。有膚有血,有力有筋。其血其膚,側鋒內外之際;其力其筋,毫髮生成之妙。絲來線去,脈絡分明。描搨爲先,傍摹次之。雙鉤映擬,功不可闕。對之仿之,如燈取影;填之補之,如鑑照形;合之符之,如瑞之於瑁也;比而似之,如睨伐柯;察而象之,詳視而默記之,如七十子之學孔子也。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貫通焉,忘情筆墨之間,和調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間,體合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後爲能學書之至爾。此餘所以爲書之詳說也。
拼音
解縉

解縉

明江西吉水人,字大紳。解綸弟。洪武二十一年進士。深爲太祖愛重。嘗上萬言書,陳述“政令數改,刑罰太繁”之弊,漸爲帝所厭,改御史。旋以年少爲藉口,令回家修學。太祖崩,赴京奔喪,以違詔旨謫河州衛吏。用薦召爲翰林待詔。成祖即位,擢侍讀,直文淵閣,預機務。又與編《永樂大典》。累進翰林學士兼右春坊大學士。以才高好直言爲人所忌。屢遭貶黜。永樂八年,奏事入京,時帝北征,謁太子而還,遂以“無人臣禮”下獄,被殺。有《解學士集》、《天潢玉牒》。 ► 402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