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高詠《楚辭》酬午日,天涯節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紅,無人知此意,歌罷滿簾風。 萬事一身傷老矣,戎葵凝笑牆東。酒杯深淺去年同,試澆橋下水,今夕到湘中。
拼音

譯文

我放聲吟誦楚辭,來度過端午。此時我漂泊在天涯遠地,是一個匆匆過客。異鄉的石榴花再紅,也比不上京師裏的舞者裙衫飄飛,那般豔麗。沒有人能理解我此時的心意,慷慨悲歌后,只有一身風動涼過。 萬事在如今,只是空有一身老病在。牆東的蜀葵,彷彿也在嘲笑我的淒涼。杯中之酒,看起來與往年相似,我將它澆到橋下的江水,讓江水會帶着流到湘江去。

注釋

臨江仙:詞牌名。唐教坊曲,雙調小令,用作詞調。臨江仙源起頗多歧說。最初是詠水仙的,調見《花間集》,以後作一般詞牌用。雙調,五十四字,上下片各五句,三平韻。 高詠:朗聲吟詠。 楚詞:亦作“楚辭”,本爲楚地歌謠。戰國楚屈原吸收其營養,創作出《離騷》等鉅製鴻篇,後人仿效,名篇繼出,成爲一種有特點的文學作品,通稱楚辭。 午日:端午,即農曆五月初五。酬:指過、對付、打發,這裏有度過之意(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詩:“但將酩酊酬佳節”)。 節序:節令。 “榴花”句:言舞裙比石榴更紅更美。這是懷念昔時生平歲月之意。榴花,指石榴花。 戎葵:即蜀葵,夏日開花,花開五色,似木槿,有向陽特性。 凝笑:長時間含笑。 湘中,湘江水中。這裏指屈原殉難處。

本篇當爲宋室南遷、作者避金兵流寓湖湘(湖南湖北)端午感懷而作。時節、處所、國事、境況,使作者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屈原當時的遭遇,內心裏發出強烈共鳴。上片起句着題,切端午屈原事,次句感嘆時序匆促、異鄉羈旅,“榴花”插入往年高會觀舞盛況,惜乎無人知此,喟嘆彌深。“滿簾風”,見出情懷激越。 下片感嘆自己身出江湖、老大無用。首句仍顯示五月蜀葵紅似火,但這次進而“凝笑”人了,作者心潮逐浪高,從憤而恨了。蜀葵似乎探頭笑語:朝廷不思抵抗,你爲什麼不爲主抗金,不橫戈躍馬馳疆沙場呢?在無可奈何中,作者要借酒澆愁,但一舉杯又聯想到祭奠屈原,心隨屈原去汨羅了。呼應開端,關念國事情悰貫注於筆端。

賞析

詞一開頭,吐語挺拔,一語驚人。“高詠楚詞”,透露了在節日中的感傷心緒和壯闊胸襟,屈原的高潔品格給詞人以激勵,他高昂地吟誦楚辭,深感流落天涯之苦,節序匆匆,自己卻報國無志。他在兩湖間流離之際,面對現實回想過去,產生無窮的感觸,他以互相映襯的筆法,抒寫“榴花不似舞裙紅”,用鮮豔燦爛的榴花比鮮紅的舞裙,回憶過去春風得意、聲名籍籍時的情景。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陳與義因《墨梅》詩爲徽宗所賞識,名震一時,諸貴要人爭相往來,歌舞宴會的頻繁,可想而知。而現在流落江湖,“兵甲無歸日,江湖送老身”(《晚晴野望》),難怪五月的榴花會如此觸動他對舊日的追憶。但是,“無人知此意,歌罷滿簾風”,沒誰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高歌《楚辭》之後,滿簾生風,其慷慨悲壯之情,是可以想象的,但更加突出了作者的痛苦心情。從“高詠”到“歌罷”一曲《楚辭》的時空之中,詞人以一“酬”字,交代了時間的過渡。在這值得紀念的節日裏,詞人心靈上的意識在歌聲中起伏流動。“節序匆匆”的感觸,“榴花不似舞裙紅”的懷舊,“無人知此意”的感喟,都託諸於激昂悲壯的歌聲裏,而“滿簾風”一筆,更顯出作者情緒的激盪,融情入景,令人體味到一種豪曠的氣質和神態。 詞的下闋,基調更爲深沉。“萬事一身傷老矣”,這一聲長嘆,包涵了作者對家國離亂、個人身世的感慨之情。人老了,一切歡娛都已成往事。正如他在詩中所詠的,“老矣身安用,飄然計本”(《初至邵陽逢入桂林使作書問其地之安危》),“孤臣霜發三千丈,每歲煙花一萬重”(《傷春》),其對自己歲數的悲嘆,與詞同調。“戎葵凝笑牆東”句,是借蜀葵向太陽的屬性來喻自己始終如一的愛國思想。牆邊五月的葵花,迎着東方的太陽開顏。“戎葵”與“榴花”,都是五月的象徵,詞人用此來映襯自己曠達豪宕的情懷。“戎葵”雖爲無情之物,但“凝笑”二字,則賦予葵花以人的情感,從而更深刻地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雖然年老流落他鄉,但一股豪氣卻始終不渝。這“凝笑”二字,正是詞人自己的心靈寫照,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最後三句寫此時此刻的心情。滿腔豪情,傾注於對屈原的懷念之中。“酒杯深淺”是以這一年之酒與前一年之酒比較,特寫時間的流逝。酒杯深淺相同,而時非今日,不可同日而語,感喟深遠。用酒杯託意而意在言外,在時間的流逝中,深化了“萬事一身傷老矣”的慨嘆。突出了作者的悲憤之情。情緒的激盪,促使詞人對詩人屈原的高風亮節的深情懷念,“試澆橋下水,今夕到湘中。”面對湘江作者祭酒的虔誠,加上這杯中之酒肯定會流到汨羅江的聯想,因而滔滔江水之中,融合了詞人心靈深處的感情。從高歌其辭賦到酹酒江水,深深地顯示出詞人對屈原的憑弔,其強烈的懷舊心情和愛國情感,已付託於這“試澆”的動作及“橋下水,今夕到湘中”的遐想之中。 元好問在《自題樂府引》中說:“世所傳樂府多矣,如……陳去非《懷舊》雲:‘憶昔午橋橋下(應作上)飲……’又云‘高詠楚辭酬午日……’如此等類,詩家謂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傳之妙,隱然眉睫間,惟具眼者乃能賞之。”以此詞而論,吐言天拔,豪情壯志,意在言外,確如遺山所說“含咀之久,不傳之妙,隱然眉睫間”。讀者從對“天涯節序匆匆”的惋惜聲中,從對“萬事一身傷老矣”的浩嘆中,從對“酒杯深淺去年同”的追憶裏,可以領略到詞人“隱然眉睫間”的豪放的悲壯情調。黃升說《無住詞》“語意超絕,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也”(《中興以來絕句妙詞選》卷一),指的也是這種悲壯激烈的深沉格調。

陳與義

陳與義,字去非,號簡齋,漢族,其先祖居京兆,自曾祖陳希亮遷居洛陽,故爲宋代河南洛陽人(現在屬河南)。生於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年),卒於南宋宋高宗紹興八年(1138年)。北宋末,南宋初年的傑出詩人,同時也工於填詞。其詞存於今者雖僅十餘首,卻別具風格,尤近於蘇東坡,語意超絕,筆力橫空,疏朗明快,自然渾成,著有《簡齋集》。 ► 663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