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日對花渾醉夢,而今醒眼看風月。

莫折荼䕷,且留取、一分春色。還記得:青梅如豆,共伊同摘。少日對花渾醉夢,而今醒眼看風月。恨牡丹、笑我倚東風,頭如雪。 楡莢陣,菖蒲葉。時節換,繁華歇。算怎禁風雨,怎禁鵜鴂。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棲棲者蜂和蝶。也不因、春去有閒愁,因離別。
拼音

注釋

「餞鄭衡州厚卿席上再賦」:四卷本甲集作「稼軒居士花下與鄭使君惜別,醉賦。侍者飛卿奉命書」。 鄭衡州厚卿:始末不詳。唯查淳熙七年後至稼軒卒前,衡州守之鄭姓者僅有鄭如崈一人,爲繼劉清之之後任者。《永樂大典·卷八六四七》至《永樂大典·卷八六四八》衡字韻引有《宋衡州府圖經志》全文,其郡守題名中有:「鄭如崈,朝散郎,淳熙十五年四月到,紹熙元年罷。」《宋會要輯稿·職官·七二·五五》亦載鄭如崈罷職因緣云:「淳熙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詔知衡州 鄭如崈放罷。以本路漕臣奏如崈於總領所合解大軍糧米,輒憑奏檢,固拒不解;於法合行給還民間之錢,輒貪利不顧,橫欲拘沒。故有是命。」「崈」與「厚」義甚相近,知厚卿必即如崈之字。據《衡州圖經志》所載其抵任年月,知《水調歌頭》《滿江紅》兩闋必作於淳熙十五年春。其《滿江紅》闋見於四卷本甲集,依范開序文所署年月推論,似可證其至晚亦當作於十四年內;然查甲集之編次,凡同調諸詞莫不彙集一處,唯《聲聲慢》、《滿江紅》二調,前後復出,卷尾《滿江紅》共七首,右「折盡荼䕷」闋即其中之一。凡此必爲甲集已經刊成之後,又陸續附入者,則《水調歌頭》《滿江紅》兩闋固仍須爲十五年春季之作也。 莫折:四卷本作「折盡」。 且留取:四卷本作「尙留得」。 還記得:四卷本作「還記取」。 靑梅:唐·李白《長干行》:「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靑梅。」宋·歐陽修《阮郎歸》詞:「南園春半踏靑時,風和聞馬嘶。靑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如豆:四卷本作「如彈」。 渾醉:四卷本作「昏醉」。 頭如雪:四卷本作「形如雪」。 楡莢:楡樹葉前所生之莢,色白成串,有如小錢,通稱楡錢。《春秋玄命苞》:「三月楡莢落。」唐·韓愈《遊城南十六首·其三·晚春》:「楊花楡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菖蒲:水生植物,多年生草本,有香氣。相傳菖蒲不易開花,開則以爲吉祥。唐·李賀《大堤曲》:「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 鵜鴂:這裏指杜鵑。據説這種鳥鳴時,正是百花凋零時節。戰國楚·屈原《楚辭·離騷》:「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爲之不芳。」 老冉冉兮:戰國楚·屈原《楚辭·離騷》:「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楡莢陣,菖蒲葉。時節換,繁華歇。算怎禁風雨,怎禁鵜鴂。」句:四卷本作「人漸遠,君休説。楡莢陣,菖蒲藥。算不因風雨,只因鶗鴂。」。 是栖栖者:《論語·憲問》:「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爲是栖栖者與?無乃爲佞乎?』孔子曰:『非敢爲佞也,疾固也。』」

《滿江紅·餞鄭衡州厚卿席上再賦》是一首別開生面的餞行詞。鄭厚卿要到衡州赴任,作者設宴餞別,席間先作了一首《水調歌頭》,然而意猶未盡,於是又作了這首《滿江紅》,所以題目中再「再賦」二字。

賞析

在餞別的酒席上連作兩首詞送行的,旣要各有特點又要毫無雷同,這是十分困難的。作者卻似乎毫不費力。因而兩首詞都經過了時間的考驗,流傳至今。 爲了從比較中探尋藝術奧秘,不妨先看看《水調歌頭》:寒食不小住,千騎擁春衫。衡陽石鼓城下,記我舊停驂。襟以瀟湘桂嶺,帶以洞庭靑草,紫蓋屹西南。文字起騷雅,刀劍化耕蠶。看使君,於此事,定不凡。奮髥抵几堂上,尊俎自高談。莫信君門萬里,但使民歌五,歸詔鳳凰銜。君去我誰飲,明月影成三。 上闋從描述衡州自然景觀和人文傳統入手,期望鄭厚卿到任後能振興文化,發展經濟,富國益民,大展經綸,從而贏得百姓的歌頌和朝廷的重視;直到結尾,纔微露惜別之意。雄詞健句,絡繹筆端,一氣舒卷,波瀾壯闊,不失辛詞豪放風格的本色。 有這樣好的詞送行,已經足够了,但還要「再賦」一首《滿江紅》,又有什麽用意呢?讀這首《滿江紅》不難看出作者與鄭厚卿交情深厚,餞別的對間拖得很久。先作《水調歌頭》,從「仁者贈人以言」的角度加以勉勵,但傷心人別有懷抱,在依依惜別之際雖欲不吐但終於不得不吐,因而又作了這首《滿江紅》。 從《詩經》開始,送別的作品就不斷出現,眞是不勝枚舉。在平庸作家筆下,很難跳出前人的窠臼;而作者的這首《滿江紅》,卻自出手眼,一空依傍,角度新穎,構思奇特。全篇除結拍以外,壓根兒不提餞行,自然也未寫離緒,而是著重寫暮春之景,幷因景抒情,吐露惜春、送春、傷春的深沉慨嘆。及至與結句拍合,則以前所寫的一切都與離別相關,幷且寓意深廣,遠遠超出了送別的範圍。 上闋開頭以勸阻的口氣寫道:「莫折荼䕷!」好像有誰要折,而且一折就立刻會産生嚴重的後果。這眞是驚人之筆!「荼䕷」,也寫作「酴醿」,春末夏初開花,故蘇軾《杜沂遊武昌以酴醿花菩薩泉見餉二首》一開頭便説:「酴醿不爭春,寂寞開最晚」。而珍惜春天的人,也往往發出「開到荼花事了」的慨嘆,作者一開口便勸人「莫折荼」,其目的正是要「畱住」最後「一分春色」。企圖以「莫折荼䕷」留住「春色」,這當然是癡心妄想。然而心愈癡情愈眞,也愈具有感人肺腑的藝術魅力。而這,也正是文學藝術區別於自然科學乃至其他社會科學的重要特點之一。 開頭未明寫送人,實則點出送人的季節已是暮春,接著又以「還記得」領起,追溯「靑梅如豆柳,共伊同摘」的往事。馮延已《醉桃源》云:「南園春半踏靑時,……靑梅如豆如眉。可知」靑梅如豆「乃是」春半「之時的景物。而同摘靑梅之後又見牡丹盛開、楡錢紛落、菖蒲吐葉,時節不斷變換,如今已繁華都歇,衹賸下幾朵「荼䕷」了!即使「莫折」,但風雨陣陣,鵜鴂聲聲,那「一分春色」,看來也是畱不住的。「鵜鴂」以初夏鳴。《離騷》云:「恐鵜鴂之先嗚兮,使夫百草爲之不芳。」張先《千秋歲》云:「數聲鵜鴂,又報芳菲歇。」姜夔《琵琶仙》云:「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鴂。」作者在這裏於「時節換,繁華歇」之後繼之以「算怎禁風雨,怎禁鵜鴂!」表現了對那僅存的「一分春色」的無限擔憂。在章法上,與開頭遙相呼應。 上闋寫「看花」,以「少日」的「醉夢」對比「而今」的「醒眼」。「而今」以「醒眼」看花,花卻「笑我頭如雪」,這是可「恨」的。下闋寫物換星移,「花」與「柳」也都「老」了,自然不再「笑我」,但不用説「我」也更加老了,那又該「恨」誰呢?「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栖栖者蜂和蝶」兩句,是工對,命意新警。「花」敗「柳」老,「蜂」與「蝶」還忙忙碌碌,不肯安閉,有什麽用處呢?春秋末期,孔丘爲興復周室奔走忙碌,有個叫微生畝的很不理解,問道:「丘何爲是栖栖者與?」作者在這裏把描述孔子的詞兒用到「蜂」「蝶」上,是寓有深意的。 上述描寫都沒有涉及餞別,到了結尾時,作者突然筆鋒一轉,寫了「也不因春去有閑愁」因離別。「即戛然而止,給讀者畱下一繫列的懸念和疑問。 全詞句句驚心動魄,其奧秘在於句句意兼比興。例如「莫折荼,且畱取一分春色」,寫得是如此鄭重,如此情深意切,令人想到除它本身的意義外,必另有所指。其他如「醒眼看風月」、「怎禁風雨,怎禁鵜鴂」以及「是栖栖者蜂和蝶」等等,也都是這樣的。 難道他勸人「莫折」的「縻」僅僅是春末夏初開花的「荼嗎?難道他要著意畱住,卻在風吹雨打和鵜鴂鳴叫中消逝了的」一分春色「,僅僅是表現在自然景物方面的」春色「嗎?那風、那雨、那鵜鴂,難道不會使你聯想到許許多多人事方面、政治方面的問題嗎?這是第一層。 隨著「時節換,繁華歇」,人的頭髮也已似雪一樣的白。洋溢在字裏行間的似海深愁,分明是由「春去」引起的,卻偏偏説與「春去」無關;都衹是「因離別」,卻又偏偏在「愁」前著一「閑」字,顯得無關緊要。這就不能不發人深省。這是第二層。 作者力主抗金,幷提出了一整套抗金的方針和具體措施,但由於投降派把持朝政,他遭到百般打擊。淳熙八年末,任江南西路安撫使的他被罷官不得不閑居帶湖(在今江西上饒)十年之久,雖蒿目時艱,但又一籌莫展。據考證,送鄭厚卿赴衡州的兩首詞作於淳熙十五年,屬於「帶湖之什」。他先作《水調歌頭》,鼓勵鄭厚卿有所作爲;繼而又深感朝政腐敗,權姦誤國,金兵侵略日益猖獗,而自己又報國無門,蹉跎白首,收復中原、統一祖國的宏願難以實現!於是在百感交集之時又寫了這首《滿江紅》,把「春去」與「離別」綰合起來,觸景生情,比興幷用,寓意深遠。國家的現狀與前途,個人的希望與失望,俱見於言外。「閑愁」云云,實際是説此「愁」無人理解,盡管「愁」也是徒然。憤激之情,出以平淡,但內涵深廣,他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摸魚兒》以「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開頭,以「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結尾,正可與此詞參看。
辛棄疾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 79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