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拼音
譯文
獅子造型的銅爐裏薰香冷透,牀上棉被翻捲起紅色的波浪,清晨勉強起來還是倦怠梳頭。妝鏡臺隨它鋪滿了厚厚塵垢,太陽光儘管能夠照到那簾鉤。就怕分別時刻心裏十分難受,很多心事說不清難以張口。最近一段時日身體日漸消瘦,完全不是因爲喝酒過量傷身,也不是因爲看到景物而悲秋。
這回離別一走就這樣算了吧,千萬遍地唱起那首陽關三疊,也終究還是難以再次挽留。你離開桃源仙境一去難回頭,我這裏鳳去樓空煙霧鎖空樓。我整日對着樓前流水望不休,應該看我鍾情的眸子淚雙流。今後我只能呆望流水淚不休,寄託着我不斷的相思與悲愁。
注釋
鳳凰臺上憶吹簫:詞牌名。此調始見於《晁氏琴趣外篇》。
金猊(ní):獅形銅香爐。
紅浪:紅色被鋪亂攤在牀上,有如波浪。
慵:懶。
寶奩(lián):華貴的梳妝鏡匣。
幹:關涉。
也則:依舊。
陽關:語出《陽關三疊》。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懷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後據此詩譜成《陽關三疊》,爲唐宋時的送別之曲。此處泛指離歌。
武陵人遠:沈祖棻《宋詞賞析》:「武陵」,在宋詞、元曲中有兩個含義:一是指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漁夫故事;一是指劉義慶《幽明錄》中的劉、阮故事。此處借指愛人去的遠方。韓琦《點絳脣》詞:「武陵凝睇,人遠波空翠。」
秦樓:即鳳台,相傳春秋時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蕭史乘鳳飛昇之前的住所。馮延巳《南鄉子》詞「煙鎖秦樓無限事。」
煙鎖秦樓:總謂獨居妝樓。
眸(móu):指瞳神。《説文》:「目童(瞳)子也。」指眼珠。《景嶽全書·卷二十七》引龍木禪師語曰:「……人有雙眸,如天之有兩曜,乃一身之至寶,聚五臟之精華。」
序
本詞調見於李清照詞,是從《列女傳》中弄玉和蕭史故事取名。這首詞當作於作者早期與趙明誠小別後。詞人與丈夫趙明誠,感情甚篤、志趣投契,然仕路播遷,常造成兩人分別。本篇是詞人寫別情的名篇,抒發了離別後思念的深情與獨居的幽怨。起筆五句,借居處環境、器物透露自我心境。「冷」、「翻」、「慵」、「任」,貫注着主觀情緒色彩。「生怕」句,約略一點,「新來瘦」之故,偏不說破,而以排除法予以暗示。
下闋承上意脈,直傾胸臆,千萬遍陽關難留,見惜別情深。「念」字以下設想別後孤寂,「武陵」、「秦樓」兩面着筆。流水作證,專寫己方懷思之深。「又添」迴應「新來瘦」,且表示承受離愁,已非一次。全詞按生活的邏輯自然展開,情意又隨敘事脈脈流淌;敘事抒情曲折跌宕,表現了女主人公豐富而複雜的內心世界。
賞析
這首詞是李清照抒寫離愁的名篇之一。下面是中華詩詞學會理事徐培均先生對此詞的賞析要點。
詞寫離情,卻略去了別時,衹是截取了別前和別後兩個橫斷面,加以深入地開掘。開頭一個對句「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便給人冷漠悽清的感覺。金猊,指狻猊(獅子)形銅香爐。「被翻紅浪」,語本柳永《鳳棲梧》:「鴛鴦繡被翻紅浪。」説的是錦被胡亂地攤在牀上,在晨曦的映照下,波紋起伏,恍似捲起層層紅色的波浪。金爐香冷,反映了詞人在特定心情下的感受;錦被亂陳,是她無心折疊所致。「起來慵自梳頭」,則全寫人物的情緒和神態。這三句工煉沉穩,在舒徐的音節中寄寓着作者低沉掩抑的情緒。到了「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則又微微振起,恰到好處地反映了詞人情緒流程中的波瀾。然而她內心深處的離愁還未顯露,給人的印象衹是慵怠或嬌慵。慵者,懶也。爐中香消煙冷,無心再焚,一慵也;牀上錦被亂陳,無心折疊,二慵也;髻鬟蓬鬆,無心梳理,三慵也;寶鏡塵滿,無心拂拭,四慵也;而日上三竿,猶然未覺光陰催人,五慵也。慵而一「任」,則其慵態已達極點。詞人爲何大寫「慵」字,目的仍在寫愁。這個「慵」字是「詞眼」,使讀者從人物的慵態中感到她內心深處有個愁在。
「生怕離懷別苦」,開始切題,可是緊接着,作者又一筆宕開,「多少事,欲説還休」,萬種愁情,一腔哀怨,本待在丈夫面前盡情傾吐,可是話到嘴邊,又吞嚥下去。詞情又多了一層波折,愁苦又加重了一層。
「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她先從人生的廣義概括致瘦的原因:有人是因「日日花前常病酒」(馮延巳《鵲踏枝》),有人是因「萬里悲秋常作客」(杜甫《登高》),而自己卻是因爲傷離惜別這種不足與旁人道的緣由。
從「悲秋」到「休休」,是大幅度的跳躍。詞人一下子從別前跳到別後,略去話別的纏綿和餞行的傷感,筆法極爲精煉。「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陽關》,即《陽關曲》。離歌唱了千千遍,終是難留,惜別之情,躍然紙上。「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把雙方別後相思的感情作了極其精確的概括。武陵人,用劉晨、阮肇典故,借指心愛之人。秦樓,一稱鳳樓、鳳台。相傳春秋時有個蕭史,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築鳳台以居,一夕吹簫引鳳,夫婦乘鳳而去。李清照化此典,既寫她對丈夫趙明誠的思念,也寫趙明誠對其妝樓的凝望,豐富而又深刻。同時後一個典故,還暗合調名,照應題意。
下闋後半段用頂真格,使各句之間銜接緊湊,而語言節奏也相應地加快,感情的激烈程度也隨之增強,使詞中所寫的「離懷別苦」達到了高潮。「惟有樓前流水」句中的「樓前」,是銜接上句的「秦樓」,「凝眸處」是緊接上句的「凝眸」。把它們連起來吟誦,便有一種自然的旋律推動吟誦的速度,而哀音促節便在不知不覺中搏動人們的心絃。古代寫倚樓懷人的不乏佳作,卻沒有如李清照寫得這樣癡情的。她心中的「武陵人」越去越遠了,人影消失在迷濛的霧靄之中,她一個人被留在「秦樓」,呆呆地倚樓凝望。她那盼望的心情,無可與語;她那凝望的眼神,無人理解。唯有樓前流水,映出她終日倚樓的身影,印下她鍾情凝望的眼神。詞筆至此,主題似已完成了,而結尾三句又使情思盪漾無邊,留有不盡意味。自從得知趙明誠出遊的消息,她就產生了「新愁」,此爲一段;明誠走後,洞房空設,佳人獨坐,此又是「新愁」一段。從今而後,山高路遠,枉自凝眸,其愁將與日俱增,愈發無從排遣了。
這首詞寫離愁,步步深人,層次井然。前闋用「慵」來點染,用「瘦」來形容;後闋用「念」來深化,用「癡」來烘托,由物到人,由表及裏,層層開掘,揭示到人物靈魂的深處。而後闋的「新愁」與前闋的「新瘦」遙相激射,也十分準確地表現了「離懷別苦」的有增無已。在結構上,特別要注意「任寶簾塵滿」中的「任」字,「念武陵人遠」中的「念」字。這是兩個去聲領格字,承上啓下,在詞中起着關鍵性的轉捩作用。從語言上看,除了後闋用了兩個典故外,基本上是從生活語言中提煉出來的,自然中節,一片宮商,富有悽婉哀怨的音樂色彩。前人所謂「以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鄒袛謨《遠志齋詞衷》),信不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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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金猊(ní):獅形銅香爐。
- 寶奩(lián):華美的梳妝鏡匣。
翻譯
獅子造型的銅爐裏薰香已經冷透,紅色的錦被亂堆牀頭,如同波浪一般,我也無心起牀,懶得梳頭。任憑那華美的梳妝匣落滿灰塵,任憑那朝陽的光芒照上簾鉤。就怕分別時刻心裏的苦痛,有多少事,想說卻又總是罷休。最近人又消瘦,並不是因爲喝酒過量而生病,也不是因爲悲秋。 罷了罷了,這次他離去,即使唱千萬遍《陽關》曲,也無法將他挽留。想到那遠走的武陵人,如今煙霧籠罩着秦樓。只有那樓前的流水,應該會念着我,整天凝望着它。凝眸遠望的時候,從今往後又會增添一段新的憂愁。
賞析
這首詞寫於李清照與丈夫分別之後,把她獨居的寂寞和對丈夫的思念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詞的上闋主要描寫慵懶無聊的生活狀態以及內心的離愁別苦,雖未明言思念,卻句句蘊含。下闋通過「休休」「千萬遍《陽關》」等,進一步強化留不住人的無奈,「武陵人」「秦樓」等意象的運用,暗示與愛人的分別,結尾處「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賦予流水人的情感,使其成爲自己愁緒的見證者,突出新愁的不斷產生。整首詞情感細膩深婉,語言優美精巧,把閨中少婦的情感世界展現得十分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