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因唸,綉閣輕拋,浪萍難駐。

出自 柳永 的《 夜半樂
凍雲黯淡天氣,扁舟一葉,乘興離江渚。渡萬壑千巖,越溪深處。怒濤漸息,樵風乍起,更聞商旅相呼。片帆高舉,泛畫鷁、翩翩過南浦。 望中酒旆閃閃,一簇煙村,數行霜樹。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敗荷零落,衰楊掩映,岸邊兩兩三三,浣紗遊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語。 到此因念,繡閣輕拋,浪萍難駐。嘆後約丁寧竟何據?慘離懷、空恨歲晚歸期阻。凝淚眼、杳杳神京路,斷鴻聲遠長天暮。
拼音

譯文

嚴冬的陰雲遮蔽着天空,我乘坐一葉小小扁舟,乘興離開了沙洲的江岸。越過萬道深壑千道高巖,進入若耶溪幽深的水灣,狂濤漸漸將要平息下去,山風卻又突然颳起了風來,聽到商賈旅客互相呼喚。一片征帆高懸航船浮游、輕輕悠悠地駛過了南岸。 放眼望去遠處酒旗晃動,一座煙籠村落霜花斑斑。夕陽殘照漁人敲響船舷。枯敗的荷花都紛紛零落,晚霞透過楊柳忽掩忽現。岸邊兩三三浣紗姑娘,躲避着遊客羞澀地笑語。 猛想到輕易地拋棄親人,像浪遊的浮萍難尋立身。可嘆約會誓言怎能爲據?慘淡啊那些離別的情懷,徒嘆又將歲暮歸期受阻。淚眼凝神遠看京都大路,孤雁遠遠呼喚長空暮色。

注釋

夜半樂:唐教坊曲,後用爲詞牌。《樂章集》入「中呂調」。段安節《樂府雜錄》:「明皇自潞州入平內難,半夜斬長樂門關,領兵入宮剪逆人,後撰此曲,名《還京樂》。」又有謂《夜半樂》與《還京樂》爲二曲者。常以柳永詞爲準。一百四十四字,分三段,前段、中段四仄韻,後段五仄韻。前段第四句是上一、下四句式。全曲格局開展,中段雍容不迫,後段聲拍促數。 凍雲:冬天濃重聚積的雲。扁舟:小船。乘興離江渚:自己乘興離開了江邊。江渚:江邊。渚:水中沙洲,此指水邊。 萬壑千巖:出自《世説新語·言語》:顧愷之自會稽歸來,盛讚那裏的山川之美,説:」千巖競秀,萬壑爭流。「這裏指千山萬水。越溪:泛指越地的溪流。 樵風:指順風。乍起:指山風突然的吹起來。商旅:行商之旅客,這裏泛指旅客。 畫鷁(yì):船其首畫鷁鳥者,以圖吉利。鷁是古書上説的一種水鳥,不怕風暴,善於飛翔。這裏以「畫鷁」代指舟船。翩翩:形容穿行輕快的樣子。南浦:南岸的水邊,泛指水濱。 望中:在視野裏。酒旆:酒店用來招引顧客的旗幌。一簇煙村:一處冒着炊煙的村莊。 鳴榔:用木長棒敲擊船舷。漁人有時用他敲船,使魚受驚入網;有時用它敲船以爲唱歌的節拍,這裏用後者,即漁人唱着漁歌回家。 浣紗遊女:水邊洗衣勞作的農家女子。 因:這裏是」於是「,」就「的意思。繡閣輕拋:輕易拋棄了偎紅倚翠的生活。浪萍難駐:漂泊漫遊如浪中浮萍一樣行蹤無定。 後約:約定以後相見的日期。 丁寧:同「叮嚀」,臨別鄭重囑咐。 何據:有什麼根據,是説臨別時相互的約定、囑咐都不可靠,都無法實現。 空恨:徒恨。 杳杳:遙遠的意思。 神京:指都城汴京。 斷鴻:失羣的孤鴈。 長天暮:遠天出現茫茫暮色。

這首詞描寫旅途所見風光景色,抒發去國懷鄉的愁思哀情。上闋寫泛舟離江浦之景。冷雲陰沉天氣寒,駕一葉小舟,乘着遊興離開了沙洲江岸。越過了萬道深壑、千道高巖,浣紗溪幽深的水灣。狂濤漸漸平息、山風突然颳起,還聽到商賈旅客互相呼喚。一片征帆高懸,航船浮游,輕悠悠駛過南岸。 中闋寫途中所歷漁村黃昏物象。一面酒旗飄飄閃閃,一座煙霧團簇的村落,幾行樹霜花斑斑。夕陽殘照下,歸家的漁人揮棒敲響船舷。枯敗的荷花零落了,晚霞透過衰殘的楊柳忽掩忽現。岸邊三三兩兩,浣洗衣物的姑娘,躲避着遊客的窺探,含羞帶笑悄語嬌憨。 下闋抒去國情懷,恨歲晚,凝淚眼、離思、悽婉,長天斷鴻,景中有比,餘韻不盡。全詞前兩闋以寫景爲主,景中寓情,末闋以抒情爲主,情寄於景。寫景筆意簡潔明快,抒情筆意沉着抑鬱,以明快的美景鋪墊、蓄勢,推宕出沉鬱的哀情。首尾景語遙映,以「黯淡」始,以「斷鴻」終,遊宦離恨之意脈如草蛇灰線遙接遠注,使鋪敘曲折完整。

賞析

上闋首句點明時令,交待出發時的天氣。「凍雲」句説明已屆初冬,天公似釀雪,顯得天色黯淡。「扁舟」二句寫到自身,以「黯淡」的背景,反襯自己乘一葉扁舟駛離江渚時極高的興致。「乘興」二字是首疊的主眼,從「離江渚」開始,直到「過南浦」,詞人一直保持着飽滿的遊興。「渡萬壑」二句,概括交待了很長的一段路程,給人以「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快感覺。「怒濤」四句,寫扁舟繼續前行時的所見所聞。此時已從萬壑千巖的深處出來,到了比較熱鬧的開闊江面上,浪頭漸小,吹起順風,聽見過往經商辦事的船客彼此高興地打招呼,船隻高高地扯起了風帆。「片帆高舉」是寫實,也可想象出詞人順風揚帆時獨立船頭、怡然自樂的情狀。「泛畫鷁」句,「翩翩」遙應「乘興」,既寫舟行的輕快,也是心情輕快的寫照。從整個上闋來看,柳永當時的心情是輕鬆愉快的。 中闋寫舟中所見,所有景物都「望中」生發,時間是「過南浦」以後,已屆傍晚,地點從溪山深處轉到了南浦以下的江村。詞人乘興揚帆翩翩而行,饒有興味地觀賞着展現眼前的風光。「望中」三句寫岸上,只見高挑的酒帘風中閃動,煙靄朦朧中隱約可見有一處村落,其間點綴着幾排霜樹。「殘日」句轉寫江中,漁人用木棒敲擊船舷的聲音把詞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發現殘日映照的江面上,漁人「鳴榔歸去」。接下來卻見,淺水灘頭,芰荷零落;臨水岸邊,楊柳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透過掩映的柳枝,看得見岸邊一小羣浣紗歸來的女子。「浣紗遊女」是詞人描寫的重點,他工筆細描她們「避行客、含羞笑相語」的神情舉止。眼前這三三兩兩浣紗遊女,觸動並喚醒了詞人沉埋心底的種種思緒,頓生羈旅行役的感慨,真所謂因觸目而驚心。整個中闋承上啓下,與下闋存着內的有機聯繫。 下闋由景入情,寫的是去國離鄉的感慨,用「到此因念」四個字展開。「此」字直承二疊末的寫景,「念」字引出此疊的離愁別恨。「繡閣輕拋」,後悔當初輕率離家;「浪萍難駐」,慨嘆此時浪跡他鄉。將離家稱爲「拋」,更「拋」前着一「輕」字,後悔之意溢於言表;自比浮萍,又「萍」前安一「浪」字,對於眼下行蹤不定的生活,不滿之情見於字間。最使詞人感到悽楚的是後會難期。「嘆後約」四句,便是從不同的角度抒寫難以與親人團聚的感慨。 「嘆後約」句遙應當年別離時分,妻子殷勤叮嚀,約定歸期,而此時難以兌現。「慘離懷」二句一嘆現時至歲暮,但還不能回家,因而只能空自遺憾;再嘆自己離妻子寄身的京城汴梁,路途遙遠,不易到達,只得「凝淚眼」而長望。結語「斷鴻」句,重又由情回到景上,望神京而不見,映入眼簾的,唯有空闊長天,蒼茫暮色,聽到耳中的只有離羣的孤鴈漸去漸遠的叫聲。這一景色,境界渾涵,所顯示的氛圍,與詞人的感情十分合拍。「斷鴻」句所寫的是情中之景,着重表現的是寄寓景物中的主觀感受。下闋把去國離鄉的離愁和羈旅行役的苦況寫得悲慘之極。 柳永詞善於鋪敘,上、中闋寫景,感情悠遊不迫,筆調舒徐從容,由敘述轉爲描繪。描敘內容也從自然現象轉到社會人事,整體上層次分明,鋪排有序。末闋抒情,感情汪洋恣肆,一發難收,筆調也變得急促起來,抒寫了悔當初、恨現在的感情;接着的幾句,圍繞着「別易會難」這一中心,作多角度的反覆抒寫。音韻上,從「嘆後約」句開始,用韻轉密,如促節繁絃,正好適應了硬嚥語塞、一吐爲快的抒情需要。寫景,爲抒情鋪墊;徐緩,爲急驟蓄勢。通篇轉承自然、渾若天成,體現了柳永長調的突出優點。
柳永

柳永

柳永,北宋著名詞人,婉約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漢族,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他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以畢生精力作詞,並以“白衣卿相”自詡。其詞多描繪城市風光和歌妓生活,尤長於抒寫羈旅行役之情,創作慢詞獨多。鋪敘刻畫,情景交融,語言通俗,音律諧婉,在當時流傳極其廣泛,人稱“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對宋詞的發展有重大影響。 ► 227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