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郃?
老大那堪説。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髮。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重進酒,換鳴瑟。
事無兩樣人心別。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正目斷關河路絶。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拼音
譯文
我本來已老大無成,不該再說什麼了,可是,如今碰到了你這個如同陳登、陳遵般有着湖海俠氣的臭味相投者,便忍不住“老夫聊發少年狂”了。我正生着病,你來了,我高興得陪你高歌痛飲,歡喜和友誼驅散了樓頭上飛雪的寒意。可笑那些功名富貴,別人將其看得如同千鈞般重,我們卻把它看得如同毫毛一般輕。可是我們當時所談論和闡發的那些事關國家興亡的真知灼見又有誰聽見了呢?只有那個照人間滄桑、不關時局安危的西窗明月。我們談得如此投機,一次又一次地斟着酒,更換着琴瑟音樂。
國家大事依然如故,可是人心卻大爲消沉,不同於過去了。請問你們,神州大地,究竟還要被金人割裂主宰多久呢?汗血良馬拖着笨重的鹽車無人顧惜,當政者卻要到千里之外用重金收買駿馬的骸骨。極目遠眺,關塞河防道路阻塞,不能通行。我最尊敬你那聞雞起舞的壯烈情懷,你曾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抗金北伐的決心至死也會像鐵一般堅定。我等待着你大顯身手,爲恢復中原作出重大的貢獻。
注釋
「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四卷本乙集作「同父見和,再用前韻」。
同父:陳亮(西元一一四三年—西元一一九四年),字同父(甫),號龍川,婺州 永康(今屬浙江)人,才氣超邁,曾三上書孝宗,反對議和。光宗策進士,擢第一,授簽書建康府判官,未赴任卒。有《龍川集》行世。《宋史·卷四百三十六·儒林》有傳。
老大:年紀大。《樂府詩集·相和歌辭五·長歌行》:「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唐·白居易《琵琶行》:「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那堪:四卷本作「猶堪」。
元龍:《三國志·卷七·〈魏書·陳登傳〉》:「陳登者,字元龍,在廣陵有威名。又掎角呂布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爲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採,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表大笑。備因言曰:『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於古耳,造次難得比也。』」按:元龍切陳同父姓。
臭味:《左傳·襄公八年》:「今譬於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注:「言同類。」
孟公:《漢書·卷九十二·〈游俠傳·陳遵傳〉》:「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重之。牧守當之官,及郡國豪傑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遵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按:孟公切陳同父姓。
瓜葛:指交遊。
樓頭:樓上。唐·王昌齡《青樓曲·其一》詩:「樓頭小婦鳴箏坐,遙見飛塵入建章。」
笑富貴千鈞如髮:《晉書·卷八十五·諸葛長民傳》:「長民猶豫未發,既而歎曰:『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機危。今日欲爲丹徒布衣,豈可得也!』」宋·蘇軾《宿州次韻劉涇》:「晚覺文章眞小技,早知富貴有危機。」唐·韓愈《與孟尚書書》:「其危如一髮引千鈞。」鈞,古代重量單位,合三十斤。
硬語盤空:形容文章的氣勢雄偉,矯健有力。唐·韓愈《薦士》詩:「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奡(ào)。」
進酒:斟酒勸飲;敬酒。
換鳴瑟:四卷本作「喚鳴瑟」。
鳴瑟:即瑟。《史記·卷一百二十九·〈貨殖列傳·漢朝〉》:「女子則鼓鳴瑟,跕屣,遊媚貴富,入後宮,徧諸侯。」南朝 梁·江淹《麗色賦》:「女乃耀邯鄲之躧步,媚北里之鳴瑟。」南朝 梁·簡文帝《金錞賦》:「應南斗之鳴瑟,雜西漢之金丸。」
人心別:唐·鄭谷《十日菊》:「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
渠儂:吳語方言。對他人的稱呼,指南宋當權者。渠,他;儂,你。
神州:中原。
離合:分裂和統一。此爲偏義複詞,謂分裂。
汗血:古代西域駿馬名。流汗如血,故稱。後多以指駿馬。《史記·卷一百二十三·大宛列傳》:「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 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云。」《漢書·卷六·武帝紀》:「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唐·顏師古注引東漢·應劭曰:「大宛舊有天馬種,蹋(tà)石汗血,汗從前肩髆(bó)出,如血,號一日千里。」
鹽車:典出《戰國策·卷十七·〈楚策四·汗明見春申君〉》:「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fū)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
汗血鹽車:駿馬拉運鹽的車子。後以之比喻人才埋沒受屈。
千里空收駿骨:典出《戰國策·卷二十九·〈燕策一·燕昭王收破燕後即位〉》:「燕昭王收破燕後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欲將以報讎。故往見郭隗先生曰:『齊因孤國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敢問以國報讎者柰何?』……郭隗先生曰:『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於君曰:「請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事死馬而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爲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馬至者三。今王誠欲致士,先從隗始;隗且見事,況賢於隗者乎?豈遠千里哉?』」。後因以「買駿骨」指燕昭王用千金購千里馬骨以求賢的故事,喻招攬人才。
目斷:縱目遠眺。
關河:即邊塞、邊防,指邊疆。
憐:愛重之意。
中宵舞:《晉書·卷六十二·祖逖傳》:「祖逖,字士稚,范陽 遒人也。……與司空劉琨俱爲司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逖、琨並有英氣,每語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謂曰:『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耳。』」
試手:大顯身手。
補天裂:女媧氏補天。《史記補·三皇本紀》:「女媧氏末年,諸侯有共工氏,與祝融戰,不勝而怒,乃頭觸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維絶,女媧乃煉五色石以補天,斷鼇足以立四極,聚蘆灰以止淘水,以濟冀州。於是地平天成,不改歸物。」
序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冬,陳亮自浙江東陽來江西上饒北郊帶湖訪問作者。作者和陳亮縱談天下大事,議論抗金復國,極爲投契。陳亮在帶湖住了十天,又同遊鵝湖。後來,陳亮因朱熹失約未來紫溪,匆匆別去。辛稼軒思念陳亮,曾先寫《賀新郎》一首寄給陳亮。陳亮很快就和了一首《賀新郎·寄辛幼安和見懷韻》。辛稼軒見到陳亮的和詞以後,再次回憶他們相會時的情景而寫下了這首詞。
此詞的突出特點在於,把即事敘景與直抒胸臆巧妙結合起來,用凌雲健筆抒寫慷慨激昂,奔放鬱勃的感情,悲壯沉雄發揚奮厲的格調。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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