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爲是棲棲者。
進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請學樊須稼。衡門之下可棲遲,日之夕矣牛羊下。
去衛靈公,遭桓司馬。東西南北之人也。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爲是棲棲者。
拼音
注釋
進退存亡:《易·乾·文言》:「亢之爲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惟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
行藏用舍:《論語·述而》:「子謂顔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小人請學樊須稼:《論語·子路》:「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爲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衡門之下可栖遲:《詩經·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栖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飢。」
日之夕矣牛羊下:《詩經·王風·君子於役》:「雞栖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去衛靈公,遭桓司馬」句:《論語·衛靈公》:「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在陳絶糧,從者病,莫能興。」《孟子·萬章》:「孔子不悅於魯、衛,遭宋桓司馬,將要而殺之,微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阨。」
東西南北之人也:《禮記·檀弓上》:「孔子旣得合葬於防,曰:『吾聞之,古也墓而不墳。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也。』」
長沮桀溺耦而耕:《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丘何爲是栖栖者:《論語·憲問》:「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爲是栖栖者與?無乃爲佞乎?』“”孔子曰:『非敢爲佞也,疾固也。』」
序
《踏莎行·賦稼軒集經句》是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辛稼軒的作品之一。詞上闋主要講自己歸隱躬耕不僅合乎聖賢之道,而且恬靜可喜。下闋筆鋒一轉,用反對「學稼」的孔夫子,來進一步説明耕稼之樂。通篇為陳述句式,雜用五經,旣用經文原意,又推陳出新,音調抑揚,渾然一體,實是詞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賞析
在古人心目中,「經」是至高無上的聖賢之教,而詩詞則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末藝」,兩者不可相提幷論。然而,性格豪放不羈、富於創新精神的辛稼軒,卻偏要突破這些清規戒律,將二者融於一體。辛稼軒的這首《踏莎行》,便是集經句而成的一首佳詞。此題曰「賦稼軒」,「稼軒」乃詞人鄉村別墅之名。據宋洪邁《稼軒記》載,「信州郡治(即今江西上饒)之北一里餘,有空曠之地,三面附城,前枕澄湖如寶帶。」辛稼軒第二次出任江南西路安撫使時,在此築室百間,置菜圃、稻田,以爲日後退隱躬耕之所,故憑高作屋下臨其田,名爲「稼軒」。又據鄧廣銘先生考證,辛稼軒於孝宗淳熙八年冬十一月自江西安撫使改官浙西提點刑獄公事,旋爲諫官攻罷,其後隱居上饒帶湖達十年之久。因此,這首詞很可能作於他賦閑之初。
此詞上闋開篇「進退存亡」,語出《易·乾文言》:「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是説衹有聖人纔能懂得幷做到該進則進,該退則退,該存則存,該亡則亡,無論是進是退、是存是亡,都合於正道。「行藏用舍」,則是對《論語·述而》載孔子語「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云云的槪括。即是説,倘若受到統治者的信用,就出仕;倘若爲統治者所捨棄,就隱居。「小人請學樊須稼」,亦用《論語》。該書《子路》篇載孔門弟子樊須請學稼,孔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爲圃(種菜),孔子曰:「吾不如老圃(菜農)。」樊須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以上三句實際表達的是一箇意思,即自己現在旣不爲朝廷所用,那麽不妨遵循聖人之道,退居田園,權且做他一回「小人」,效法樊須,學稼學圃。接下去「衡門」二句,著重寫自己歸耕生活的樂趣。上句出《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栖遲。」「衡門」,謂橫木爲門,極其簡陋,喩貧者所居。「栖遲」,猶言栖息、安身。此係隱居者安貧樂道之辭,詞人不僅用其語,且襲其意。下句則出《王風·君子於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謂太陽落山,牛羊歸圈。詩的原文是思婦之辭,以日暮羊牛之歸反襯征夫之未歸,詞人卻藉此來表現田園生活情調。要而言之,上闋主要講自己歸隱躬耕不僅合乎聖賢之道,而且恬靜可喜。爲另一層次,緊承上文,進而抒寫歸耕後的自適其樂。
此詞下闋筆鋒一轉,用反對「學稼」的孔夫子,來進一步説明耕稼之樂。「去衛靈公」一句,又用《論語》。據《衛靈公》篇載,靈公問陣(軍隊列陣之法)於孔子,孔子答曰:「俎豆(禮儀)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嘗學也。」明日遂離衛而去。按《史記·孔子世家》,靈公問陣、孔子去衛,事在「遭桓司馬」之後。作者這裏將「去衛靈公」句置於前,可能與《史記》不屬於「經」,用此與題例不合有關。
「遭桓司馬」,見《孟子·萬章上》。「桓司馬」即桓魋,時爲宋國的司馬,掌管軍事。「孔子不悅於魯、衛」,過宋時「遭宋桓司馬,將要(攔截)而殺之」,不得不改換服裝,悄悄出境。「東西南北之人也」一句,爲《禮記·檀弓上》所載孔子語,蓋謂己周遊列國,干謁諸侯,行蹤不定。這裏故意用孔子一意從政但卻四處碰壁的故事,以引出下文所要表達的意思。「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爲是栖栖者?」這兩句亦全用《論語》。上句見《微子》篇:「長沮、桀溺耦而耕(兩人各持一耜,幷肩而耕)」,孔子路過其傍,命弟子子路嚮他們詢問渡口何在。桀溺對子路説:天下已亂,無人能够改變這種狀況。你與其跟從「避人之士」(遠離壞人的人,指孔子),不如跟從「避世之士」(遠離社會的人,指自己和長沮)。下句則出自《憲問》篇: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爲是栖栖者與?」這兩句意思很明顯,即孔子那樣忙忙碌碌地東奔西走,不如像長沮、桀溺那樣隱居來得逍遙自在。從而進一步突出詞人自己陶陶然、欣欣然的歸耕之樂。
從表面上看,這首詞充滿了對大聖人孔子的諷刺和挖苦,是對孔聖人的「大不敬」。但細加品味,那執著於自己的政治信念、一生爲之奔走呼號而其道不行的孔子,實是詞人歸耕前之自我形象的寫照。訕笑孔子,正所以自嘲也。其中不知有多少對於世路艱難的嘆慨,對於自己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惆悵與憤恨!所以詞中諷刺孔子,正突出了孔子的偉大形象。
從集句的角度來分析,這首詞也有許多獨到之處。此詞「東西」、「長沮」二句天生七字,不勞斧削:「衡門」、「日之」二句原爲四言八字,各删一字,拼爲七言,「丘何」句原爲八字,删一語尾助辭即成七言,亦自然凑拍。通篇爲陳述句式,雜用五經,旣用經文原意,又推陳出新,音調抑揚,渾然一體,實是詞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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