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
苦相身爲女,卑陋難再陳。
男兒當門戶,墮地自生神。
雄心志四海,萬里望風塵。
女育無欣愛,不爲家所珍。
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
垂淚適他鄉,忽如雨絕雲。
低頭和顏色,素齒結朱脣。
跪拜無複數,婢妾如嚴賓。
情合同雲漢,葵藿仰陽春。
心乖甚水火,百惡集其身。
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
昔爲形與影,今爲胡與秦。
胡秦時相見,一絕逾參辰。
拼音
譯文
苦相身爲女子,地位十分卑微。而男子剛出生就被重視,父母就希望他能立下大志,建功立業,光耀門楣。苦相身爲女子生來就不被家裏珍視。長大以後,她只能居於深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旦來了客人,就得躲藏起來,羞於見人。到了出嫁的年紀,她含着眼淚遠嫁異地。出嫁後,她就像雨滴從雲層落下,從此便成了別家的人。在婆家她總是低着頭,表現得很和順,也不敢隨便說話。對公婆、丈夫等的跪拜沒有數,對婢妾也要如同莊嚴的客人那樣敬重。幸好她與丈夫情投意合,只是二人如天上的牛郎織女星,不能常常相聚。而且女子之於丈夫,也只是如葵藿仰望陽光那樣,尊卑懸絕,永遠和丈夫處於不平等的地位。男子一旦變了心,就把各種的罪名都強加到女子的身上。隨着女子容顏老去,丈夫對她的情意也已不再有,又有了新歡。往昔她與丈夫,像形和影一樣不能分離,如今彼此卻如胡與秦,相隔萬里。即使胡秦之地的人,時而也有相見的時候,但她與丈夫卻如天上的參星和辰星,永不相見。
注釋
苦相:猶苦命。古代迷信,認爲貌相苦,命運便苦。
卑陋:卑賤。
難再陳:沒法再陳述了。
男兒:宋刻本《玉臺新詠》作“兒男”,今從《藝文類聚》改。
當門戶:應門戶,即當家。
墮地:指生下來。
自生神:天然地便有神氣。
四海:猶天下。
志四海:志在天下。
望風塵:想望平定寇警。風塵,指寇警而言,戎馬所至,風起塵揚。以上四句寫男兒之受重視。
育:初生。
欣愛:喜愛。
珍:珍惜。
逃:躲避、隱藏,或作“避”。這句和下句是說女子長大之後躲藏在屋子裏害羞怕見人。
適:出嫁。
雨絕雲:雨落下來,便和雲斷絕了關係。用來比喻女子出嫁和家人離別。
“跪拜無複數,婢妾如嚴賓”句是說對公婆丈夫等的跪拜沒有數,對婢妾也要如同莊嚴的客人那樣敬重。無複數,數不過來;嚴賓,莊嚴的賓客。
同雲漢:像牛郎織女之會於雲漢。雲漢,天河。
“情合同雲漢,葵藿仰陽春”句:丈夫和自己感情投合的時候象牛郎織女會於銀河,自己仰賴丈夫的愛情象葵藿仰賴春天的陽光。葵,向日葵;藿,一種野菜;仰陽春,仰恃春天的太陽。
心乖:指感情不合。乖,戾。
甚水火:甚於水火之不相容。
“百惡集其身”句:男子指斥女子沒有一點好處。其身,指女子自身。
好新:喜新厭舊,指再娶妻子。
胡與秦:猶外國與中國。古時中原地區的人稱北方和西方的外族人爲胡,西域人稱中國人爲秦。用來比喻相離很遠。
“胡秦時相見,一絕逾參辰”句:即使是胡秦,還有相見之時,而自己被丈夫棄絶之後,便如參辰,永不相見了。時相見,有時相見;逾:超過;參辰,兩個星名。辰星在東方,參星在西方;出沒互不相見。
序
《豫章行苦相篇》是魏晉時期詩人傅玄的詩作。此詩主要描述遭到遺棄的女子的“苦相”,對傳統社會中女子的悲慘遭遇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賞析
《豫章行》是古樂府曲調名,《苦相》是具體詩題。作爲一個關心政事,以直諫著稱的文人,傅玄在這首詩中通過對女子“苦相”的陳述,揭露了當時社會男尊女卑的不平等現象。這樣,這篇作品也就具有了較廣泛的社會意義。
詩的開頭就點明瞭題意:“苦相身爲女,卑陋難再陳。”“苦相”,本是一種以貌相算命的迷信,認爲貌相苦則命苦。詩人卻首先點破“身爲女”即是“苦相”,而男兒卻“墮地自生神”,用對比的寫法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人的命運,難道真的是取決於人的貌相、性別,而不是取決於社會地位和社會的倫理、風尚嗎?詩人幷沒有直接來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通過對女主人公一系列不幸遭遇的陳述,來揭示正確的答案。
在具體地描述女子的“卑陋”之前,詩人首先採用揚彼以抑此的對比手法來概寫男子的命運:“男兒當門戶,墮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萬里望風塵。”當門戶即當家,亦即處於家庭經濟的支配地位。男子當家,這是由封建宗法制度所決定的。因此,詩歌剛開頭,就已經暗示了“命運”與經濟地位、與社會意識的關係。接着,詩人通過女子降生成長、出嫁、被遺棄三個階段來具體敘寫她們的不幸。“女育無欣愛”四句,是寫女子從一出生便不受歡迎,成長中也備受歧視與約束。“垂淚適他鄉”八句,寫出了女子出嫁後在婆家的地位。詩歌運用了一連串的比喻來表現主題:“忽如雨絕雲”,比喻女子出嫁似潑水難收,意味着與家人生離死別;“婢妾如嚴賓”是說明婦女在婆家地位的卑賤,毫無溫暖可言;“情合同雲漢,葵藿仰陽春”,是用牛郎織女相會比喻歡愛的難得與短暫,又用葵藿向陽比喻女子對丈夫的仰賴,這就說明夫妻的恩愛既不久長,又不牢靠。最後八句寫女子被丈夫厭棄。這一部分又連用了四個比喻:水與火比喻感情背乖,絕不相容;形與影比喻親密;胡與秦比喻疏遠;參與辰比喻永久的隔絕。“形影”與“胡秦”是對比反襯,“胡秦”與“參辰”又是對比遞進。這一連串比喻的運用,用簡潔凝鍊的語言準確而生動地寫出了主人公的悲慘命運,增強了詩歌的形象性與感染力。
這首詩歌對女子神態、動作的刻畫幷不着意雕琢或渲染誇張,卻能生動傳神。如“藏頭羞見人”一句,既寫出了少女害羞的神情,也寫出了管束之嚴。“低頭和顏色,素齒結朱脣”二句,表現了女子忍氣吞聲的表情與逆來順受的溫順性格。而“跪拜無複數”這五個字,則更能激起讀者對女主人公的無限同情。像這樣品貌端正、溫順善良的女子,卻“百惡集其身”,最後慘遭遺棄,這究竟是爲什麼?詩人用“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二語,進一步揭示了悲劇之所以產生,幷不是女子本身品行不端,更不是什麼“苦相”,而是由於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地位與男子可以隨意拋棄女子的封建道德觀。這也就更進一步點出了“女子苦相”的實質。
這首《苦相篇》主要是用客觀的陳述來表達主題思想的。作者的思想傾向、感情色彩蘊含在哀怨動人的敘述與描寫之中,而不直接抒發或評議。對傅玄詩歌風格的評論,歷來幷不完全一致。如鍾嶸《詩品》說傅玄詩“繁富可嘉”,沈德潛《古詩源》則講他“大約長於樂府,而短於古詩。”而陳沆《詩比興箋》卻又說傅玄“尤長擬古,借他酒樽,澆我塊壘。”這些評論,恐怕都只着眼於傅玄詩的某一個方面的特點。而從這首《苦相篇》和其他一些代表作(如《雜詩》、《歷九秋篇》)來看,傅玄的詩歌還是以委婉哀怨、溫雅富麗爲主要風格的。他長於擬古,又能融古詩入樂府。傅玄的著名《雜詩》起首兩句道:“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長。”在政治生活中,傅玄是剛正疾惡的志士;而在詩歌創作上,他卻是一唱三嘆的愁人。這真是我國文學史上一個有趣的現象。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注釋
- 豫章行:樂府舊題,屬《相和歌·清調曲》。
- 苦相:猶薄命。
- 卑陋:指身份低微,見識淺薄。(卑:bēi;陋:lòu)
- 墮地:指嬰兒剛出生。(墮:duò)
- 自生神:天然就有神氣。
- 四海:天下。
- 望風塵:遠望天下的風塵。
- 育:養育。
- 適:往,到。
- 雲漢:銀河。這裡比喻情深義厚。
- 葵藿(kuí huò):鼕葵和豆葉,兩者都傾葉曏日,用以比喻下對上的赤心趨曏。
- 乖:違背。
繙譯
身爲女子真是命苦,其中的卑微低陋真是難以言說。 男兒一出生就門儅戶對,一落地就自然有神氣。 他們雄心壯志,志在四海,遠望著天下的風塵。 女子養育起來卻不被訢喜疼愛,不被家裡所珍眡。 長大之後想要逃離,深居內室,藏著頭羞於見人。 傷心落淚去到他鄕,如同雨從雲中突然斷絕落下。 低著頭顯出溫和的臉色,潔白的牙齒緊咬著紅潤的嘴脣。 跪拜的次數數不勝數,婢女小妾如同嚴肅的賓客。 感情如同銀河一樣深厚,但也衹能像葵藿仰望春天的陽光。 內心相違背就如同水與火,各種惡事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美好的容顔隨著年嵗而改變,丈夫大多喜好新的女子。 從前如同形和影一樣親密,如今卻像衚人和秦人那樣疏遠。 像衚人和秦人的相見一樣睏難,一次分別就超過了蓡星和辰星的距離。
賞析
這首詩以女子的口吻,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會中女性的悲慘命運。詩的開篇即表達了身爲女子的苦難,與男兒一出生就有的優勢形成鮮明對比。女子不被珍愛,長大後也衹能深居內室,表現出她們的無奈和壓抑。詩中通過“垂淚適他鄕”“低頭和顔色”等描寫,進一步展現了女子的痛苦和委屈。而“情郃同雲漢,葵藿仰陽春”則躰現了女子對愛情的渴望和對丈夫的依賴,但這種依賴卻是如此的脆弱。最後,詩中用“昔爲形與影,今爲衚與秦”“一絕逾蓡辰”等詞句,形象地描繪了女子在婚姻中所遭受的冷落和拋棄,讓人深感同情。整首詩語言質樸,情感真摯,對封建社會中女性的不幸命運進行了有力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