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種生南嶽,孤翠鬱亭亭。

出自 陳子昂 的《 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
龍種生南嶽,孤翠鬱亭亭。 峯嶺上崇崒,煙雨下微冥。 夜聞鼯鼠叫,晝聒泉鶴聲。 春風正淡蕩,白露已清泠。 哀響激金奏,密色滋玉英。 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 豈不厭凝洌,羞比春木榮。 春木有榮歇,此節無凋零。 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 不意伶倫子,吹之學鳳鳴。 遂偶雲和瑟,張樂奏天庭。 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斲美,常願事仙靈。 驅馳翠虯駕,伊鬱紫鸞笙。 結交嬴臺女,吟弄昇天行。 攜手登白日,遠遊戲赤城。 低昂玄鶴舞,斷續綵雲生。 永隨衆仙逝,三山遊玉京。
拼音

譯文

龍種生長在南嶽衡山,孤傲的翠竹茂盛高聳。 上面是峯嶺高峻挺拔,下面有煙雨幽暗朦朧。 夜裏聽到飛鼠的叫喚,白天亂耳有山泉淙淙。 春日和風正舒緩盪漾,潔白露水已清涼晶瑩。 哀厲聲響如擊鐘鳴奏,深密色澤被霜雪滋潤。 歲寒天冷草木苦霜雪,修竹的光彩猶自青青。 難道不飽嘗凝凍凜冽?羞與春天的樹木爭榮。 春天的樹木有盛有衰,它的節梗卻從不凋零。 初衷本願與金石同類,永遠保持本性的堅貞。 沒曾想會有伶倫先生,吹奏它學那鳳凰之聲。 於是與雲和之瑟配合,設樂合奏在九天之庭。 美妙樂曲正千變萬化,簫韶一曲也九奏而終。 確實靠的是雕刻的精美,願意經常地侍奉仙靈。 驅馳着青龍車駕馳騁,紫鸞笙抒發幽怨憤懣。 跟嬴臺仙女結識交往,昇天行一曲共奏齊吟。 手拉手兒直登上太陽,遠遊嬉戲又同到赤城。 樂聲中玄鶴翩翩起舞,五彩雲斷續彌布天空。 永遠地追隨衆仙而去,遊歷三山到仙都玉京。

注釋

東方左史虯:東方虯,武則天時爲左史,當是陳子昂的朋友輩,生平不詳。 東方公:對東方虯的敬稱。 足下:敬稱,稱對方。古人下稱上或同輩相稱都可稱“足下”,後專用於同輩之間的敬稱。 文章道弊:這裏指做文章的道理敗壞了; 五百年,從西晉初年至陳子昂生活的武則天時代計四百多年,五百年是大約言之。 漢魏風骨:作者認爲漢魏詩文具有悲涼慷慨,剛健清新的風格骨力。 文獻有可徵:意謂從存留下來的詩文可以得到證明。 彩麗:謂詩文講究文采華麗。 興寄:比興寄託。 耿耿:心中不安、放心不下的樣子。 一:在這裏有語氣轉折的意思。 解三:生平履歷不詳,當與陳子昂、東方虯爲詩友。 明公:對東方虯的敬稱。 《詠孤桐篇》:東方虯所作詩篇。 骨氣端翔:指《詠孤桐篇》具有風骨之美。端翔,內容端直、氣韻飛動。 音情頓挫:音韻與感情都有抑揚頓挫之美。 光英朗練:光彩鮮明,精練朗暢。 有金石聲:音韻鏗鏘,發聲如擊金石。 “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鬱”句:這二句的主語多解釋爲陳子昂,以爲是陳子昂讀詩後的感受是“洗心飾視,發揮幽鬱”,意謂讀了《詠孤桐篇》,使人有心目爲之一新之感,並能使人抒發鬱結於心的情感。也有人認爲主語應是東方虯,陳子昂認爲東方虯之所以寫出《詠孤桐篇》,乃是因爲他“洗心飾視,發揮幽鬱”,即是因爲東方虯進入“虛靜”的精神狀態,使他鬱結於心的感情得以抒發。 不圖:未料到。 正始之音:指曹魏正始年間嵇康、阮籍等人的詩文創作,“正始之音”是繼承了“建安風骨”的。 復睹於茲:指再次在此看到了“正始之音”。茲,此,指東方虯《詠孤桐篇》。 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因爲陳子昂認爲東方虯的《詠孤桐篇》有“建安風骨”,所以假使建安作者看到《詠孤桐篇》,一定會相視以爲同志,而發出會心之笑。 解君:指解三。 張茂先:張華(公元232年-公元300年),字茂先,范陽方城(今河北固安南)人,西晉大臣,文學家。西晉初,任中書令,加散騎常侍。惠帝時官至侍中、中書監、司空。有政績。後爲趙王司馬倫和孫秀所殺。 何敬祖:何劭(公元236年-公元302年),字敬祖,陳國陽夏(今河南太康)人,西晉詩人。曾任中書令、太子太師、尚書左僕射、司徒等官。能詩,《詩品》列入中品。 東方生:指東方虯。 感嘆雅制:意謂受到東方虯《詠孤桐篇》詩的感動而作《修竹篇》詩。雅制,對別人作品的敬稱,以別人的作品爲文雅之作。 龍種:指良種竹。 南嶽:指衡山。五嶽之一。 崇崒(zú):高聳貌。南朝梁沈約《效居賦》:“其爲狀也,則巍峨崇崒,喬枝拂日。” 微冥:猶昏暗。唐杜甫《過南嶽入洞庭湖》詩:“攲側風帆滿,微冥水驛孤。” 鼯(wú)鼠:鼠名。別名夷由。俗稱大飛鼠。外形像松鼠,生活在高山樹林中。尾長,背部褐色或灰黑色,前後肢之間有寬大的薄膜,能借此在樹間滑翔,吃植物的皮、果實和昆蟲等。古人誤以爲鳥類。 淡蕩:水迂迴緩流貌,引申爲和舒。 金奏:泛指音樂或樂聲。南朝宋顏延之《五君詠·阮咸》:“達音何用深,識微在金奏。” 歲寒:一年的嚴寒時節。《論語·子罕》:“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 榮歇:猶榮衰。 金石:金和美石之屬。用以比喻事物的堅固、剛強,心志的堅定、忠貞。 伶倫:本爲上古樂工,此指識得良竹的樂工。 學鳳鳴:《漢書·歷律志上》載:伶倫“自大夏之西,崑崙之陰,取竹之解谷生,其竅厚均者,斷兩節間而吹之,以爲黃鐘之宮。制十二筩以聽鳳之鳴,其雄鳴爲六,雌鳴亦六。”從而,發明了黃鐘十二律。 雲和瑟:琴瑟琵琶等絃樂器的統稱。 簫韶:泛指美妙的仙樂。 九成:猶九闋,樂曲終止叫成。 雕斫:刻削,雕刻。南朝梁鮑照《山行見孤桐》詩:“幸願見雕斲,爲君堂上琴。” 翠虯:青龍的別稱。漢揚雄《解難》:“獨不見翠虯絳螭之將登虖天,必聳身於蒼梧之淵。” 嬴臺女:指傳說中秦穆公女兒弄玉。 昇天行:古代遊仙詩。 赤城:傳說中的仙境。北周庾信《奉答賜酒》詩:“仙童下赤城,仙酒餉王平。” 玄鶴:黑鶴。《韓非子·十過》:“有玄鶴二八,道南方來,集於郎門之垝。” 三山:傳說中的海上三神山。 玉京:泛指仙都。宋陸游《七月一日夜坐舍北水涯戲作》詩:“斥仙豈復塵中戀,便擬騎鯨返玉京。”

這首詠物抒懷詩的序文簡煉概括地闡述了詩人倡導詩歌革新的主張,指出齊樑詩風的弊病就在於“採麗競繁,而興寄都絕”,號召詩人們繼承和發揚建安風骨,創作內容充實,具有“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特色的詩篇。詩人巧妙地運用了比興寄託的手法,通過對修竹的品性、功用、及志向的生動描寫和豐富想象,讚頌了堅貞不屈的高潔情操。全詩造境壯美,基調樂觀豪放,語言質樸明快,以擬人化方式,寓言式特點,充滿浪漫情調,反映出詩人當時積極的人生理想與樂觀的心態。

賞析

這首詩的序文是對東方虯《詠孤桐篇》的評論,也是陳子昂對自己創作體會的總結,是他詩歌創作的理論綱領。陳子昂以漢魏詩歌爲高標,痛責晉宋以來的浮靡文風,感嘆“風骨”和“興寄”的失落。令他驚喜的是,東方虯《詠孤桐篇》竟使漢魏詩歌的“風骨”與“興寄”重新得到復歸。他盛讚這篇作品“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可謂風骨朗健的佳作。陳子昂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遂揮毫寫下《與東方左史虯修竹篇》寄贈給東方虯。可惜,東方虯的《詠孤桐篇》今已失傳,但從陳子昂的行文來看,那自然是他詩作的同調,而且,陳子昂用以贈答的《修竹篇》的確也是一篇“風骨”與“興寄”兼備的作品。 風骨和興寄是唐詩兩個重要的質素,也是後人評論唐詩的兩個重要範疇。陳子昂所倡導的“風骨”雖然借自六朝人的成說,但又有他自己新的內涵,是指旺盛的氣勢與端直的文詞結合在一起所構成的那種昂揚奮發、剛健有力的美學風格。陳子昂所高標的“建安風骨”,恰是六朝浮靡詩風的缺失,因此,這對於扭轉六朝以來柔弱、頹靡的文風具有不可低估的意義。尤其對於樹立唐詩那種昂揚奮發的氣度和風範具有重要的意義。 陳子昂所標舉的“興寄”也是來源於前人主要是漢人“美刺比興”的觀念,其含義就是指詩歌的比興寄託。這也的確切中了六朝詩歌工於體物、專有形似的弊端。更值得指出的是,陳子昂“風骨”與“興寄”並舉,對唐詩未來的發展,比如實現由風骨向興寄的“戰略轉移”,也埋下了伏筆。 陳子昂同時的人如盧藏用對陳子昂的意義已經有所認識,他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中,給予陳子昂以極高的評價,認爲是“道喪五百年而得陳君”,對其代表作《感遇》詩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但盧藏用的出發點不是詩歌的美學特質,而是儒家的政教觀念,因此與陳子昂在詩歌史上的真正價值,與陳子昂的理論主張對唐詩學的真正意義之間尚存在一定的距離。但是,就總體而言,他的評價是客觀的、中肯的,得到了後人的贊同。杜甫盛讚陳子昂“公生揚、馬後,名與日月懸”,《新唐書·陳子昂傳》肯定他“始變風雅”。當然,也有人對盧藏用的評價提出過質疑,如顏真卿、皎然等。明末胡震亨《唐音癸籤》綜合各種意見,仍然認爲陳子昂“與有唐一代詩,功爲大耳”。 此詩的序文闡述作者倡導“風骨”、“興寄”的創作主張,因此,此詩向來被視爲陳子昂文學思想的實踐範例。 全詩正文共三十六句,可分爲兩大部分。前一部分寫生長於南方的修竹品質純美,實爲自身道德、風節之寫照。後一部分寫修竹得伶倫賞識而得以加工成樂器,也是詩人屢次上書陳述治國方略之表徵。接着,修竹進而欲“昇天行”,則是詩人亟欲施展抱負的願望之表露。 第一部分即前十八句,主要介紹修竹的生長環境和優良質地。首二句,形象地概括了這一立意。“南嶽”,即著名的五嶽之一衡山。品質優良的修竹“龍種”產於此地。名山與物華聚集,一開篇就令人神往不已。“孤翠鬱亭亭”,既從形色兩方面描繪了修竹優美動人的姿態,也頌揚了它的卓然不羣。衡山是萬木蔥籠的,但是,在詩人看來,它們與修竹相較,卻有所遜色,所以特意以“孤翠”二字,以顯其精。接下去,詩人分別寫了修竹生長的自然條件和品性。“峯嶺上崇崒”以下八句,緊承首句,描繪了修竹“生南嶽”的情景。上有崇山峻嶺,下有澗溪煙雨,突出了處境的幽僻;夜聞鼯叫,晝聽泉鳴,渲染了四周的清靜;春風舒緩,白露清涼,更襯出了氛圍的潔淨。正因爲生長在這樣優越的自然環境,所以修竹的“哀響”如同鳴金奏樂,“密色”彷彿受到了美玉的滋潤。“歲寒霜雪苦”以下八句,上承第二句,表現修竹的品性。“含彩獨青青”,照應了上文的“孤翠”,突出了修竹雖受嚴冬霜雪折磨卻青綠如故的獨特品質。接着,詩人由表及裏,以“豈不厭凝冽”的反詰,轉爲深入析理。並繼而以“羞比春木榮”作了解答。春天風和日麗,一切草木皆應時而發,競相爭榮。“羞比”表明了修竹傲岸不羣,不趨時爭榮,接着詩人通過“有榮歇”與“無凋零”的對比,揭示了修竹不屑與春木爭榮的實質,又探本溯源,表現了它的志向:“始願與金石,終古保堅貞。”說明修竹的本性決定了它有如金石,堅貞不二,永不凋零。這段議論,詩人採用反詰、對比、比擬等手法,寓理於象,筆挾風力,使行文“結言端直”、“意氣駿爽”(劉勰《文心雕龍·風骨》),顯得尤爲剛健有力。 第二部分即後十八句,寫修竹被製成洞簫之後的功用及願望。相傳黃帝派樂官伶倫從崑崙山北的峽谷選取了優的竹子,砍做十二竹筒,按照雌雄鳳凰的鳴叫聲,爲人類創制了十二音律。“不意伶倫子,吹之學鳳鳴”,就是詩人大膽想象,對這一傳說的化用。“不意”,相對前面的“始願”這兩字使全詩頓起波折,全篇的歌贊對象由修竹轉向了洞簫。由於得到黃帝樂官的雕琢,修竹的製成品——管樂洞簫,得到了配合絃樂“雲和瑟”在朝廷演奏的機遇。詩人用“遂偶”、“張樂”修飾這一機遇,意態恣肆,語調輕鬆,暗示洞簫得到賞識器重甚爲欣快。“妙曲方千變,簫韶亦九成”,生動地再現了它在朝廷的表演。能演奏“妙曲”和虞舜製作的《韶》樂,說明其音色優美動聽。“方千變”、“亦九成”,形容演奏的樂曲甚多。“方”(剛纔)和“亦”(又)兩個副詞的使用透露出了演奏的頻繁忙碌。但是,洞簫並沒有滿足於此。“信蒙雕琢美,常願事仙靈”,抒發了它報答知遇之恩,追求美好理想的心願。從這兩句開始到全詩結束,一變前面的第三人稱,改用洞簫的口吻,繪聲繪色地闡述了它“事仙靈”的心願:伴隨仙人駕翠虯,與仙女弄玉吟賞着美妙的樂曲《昇天行》,攜手登白日,戲赤城,入三山,遊玉京,玄鶴在身邊忽高忽低展翅起舞,彩雲也在四周時斷時續飄來飛去。在這裏,詩人融合想象、擬人、誇張等多種手法,描繪了一個自由歡樂、光明美好的理想境界。這個境界雖然是虛幻的,卻生動地表現了洞簫對美好理想的熱切追求和昂揚向上的精神。 詩篇運用擬人化的手法,賦予修竹、洞簫人的思想感情,既增強了詩歌的形象性和感染力,又避免了頻繁比興,失於晦澀的弊病,較爲顯豁地透露了其中的寓意:名爲詠物,實爲抒懷。詩中修竹的品性、洞簫的理想和追求,實爲詩人剛直不阿、不趨炎附勢、堅貞不二的品格、美好的人生理想和昂揚奮發的精神的寫照。
陳子昂

陳子昂

唐梓州射洪(今屬四川射洪)人,字伯玉。陳元敬子。曾任右拾遺,後人因稱「陳拾遺」。出身豪族,少任俠,成年後發憤攻讀。唐睿宗文明元年(西元六八四年)登進士第(此據趙儋《故右拾遺陳公旌德碑》。按《唐才子傳·巻一·陳子昂傳》云陳拾遺登第在髙宗開耀二年,誤),上書言建唐髙宗陵墓於洛陽,受武則天賞,拜麟臺祕書省正字。武后垂拱二年(西元六八六年)從軍北征,歸朝,補右衞胄曹參軍,遷右拾遺。萬歳通天元年(西元六九六年),從武攸宜北擊契丹,表掌書記,軍中文翰皆委之。立志許國,然不爲所用,貶署軍曹。聖暦元年(西元六九八年),以父老辭官還鄕,旋居父喪。後爲射洪縣令段簡構陷繫獄,憂憤而卒。陳拾遺於襲六朝餘波之初唐詩壇深表不滿,慨嘆「漢魏風骨,晉宋莫傳」,故欲革「采麗競繁」之齊梁詩風,以承建安、正始之詩重比興寄托之傳統(《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陳詩與其詩論相合,代表作爲《感遇》三十八首,反映武周時代之社會現實甚爲廣泛,抨擊時弊亦較深刻,抒寫胸臆之作則慷慨深沉,風格近於阮歩兵《詠懷》。另有《登幽州臺歌》雖僅四句,然爲歴來傳誦之名篇。陳拾遺爲詩主「漢魏風骨」、「興寄」,所爲書疎,亦全用散體,爲唐詩革新先驅,甚得李杜諸人推崇,韓昌黎云:「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髙蹈。」(《薦士》)金元遺山云:「論功若準平呉例,合著黃金鑄子昂。」(《論詩絶句》)其詩文集以四部叢刊本《陳伯玉文集》十巻爲通行,今人徐鵬校點之《陳子昂集》最完備。詩注本有今人彭慶生《陳子昂詩注》。《全唐詩》存詩二巻。《全唐詩外編》補詩一首。生平見唐·盧子潛《陳氏別傳》,《舊唐書·巻一百九十中·〈文苑列傳·陳子昂傳〉》、《新唐書·巻一百〇七·陳子昂傳》。 ► 129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