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沈哀疚,二胤才數齡。
銜哀過舊宅,悲淚應心零。
借問爲誰悲?懷人在九冥。
禮服名群從,恩愛若同生。
門前執手時,何意爾先傾!
在數竟不免,爲山不及成。
慈母沈哀疚,二胤纔數齡。
雙位委空館,朝夕無哭聲。
流塵集虛坐,宿草旅前庭。
階除曠遊迹,園林獨餘情。
翳然乘化去,終天不復形。
遲遲將回步,惻惻悲襟盈。
拼音
譯文
憑弔舊宅含悲痛,心傷難止淚飄零。
問我如今爲誰悲?所懷之人在幽冥。
按禮成服爲堂弟,恩情不減同胞生。
門前執手話別時,誰料你會先凋殞。
天數命定不免死,建功立業竟未成。
慈母哀傷心沉痛,二子尙且是幼童。
夫妻靈位置空館,早晚寂寞無哭聲。
灰塵堆積在空座,隔年雜草生前庭。
臺階荒廢無蹤迹,唯有園林留遺情。
暗隨自然消逝去,終古不再見身形。
腳步沉重緩緩歸,憂傷悲痛淚霑襟。
注釋
從弟:同祖父的弟弟,即堂弟。
敬德:一作“仲德”。按陶淵明另一位從弟名“敬遠”,當以“敬德”爲可信。其生平事迹不詳。
銜哀:心懷哀痛。三國魏·嵇康《養生論》:“終朝未餐,則囂然思食;而曾子銜哀,七日不飢。”銜,含。
過:訪,探望。這裏有憑弔之意。
舊宅:指柴桑敬德的舊居。
悲淚:悲傷的眼淚。
應(yìng):隨著。
零:落下。
借問:古詩中常見的假設性問語。一般用於上句,下句即作者自答。
懷人:所懷念的人。
九冥(míng):猶“九泉”,指陰間。
禮服:指五服親疏關係。古代按血統的親疏關係,把服喪的禮服分爲五箇等級,叫五服。
群:眾。
從:指堂房親屬。如堂兄弟稱從兄弟,堂伯叔稱從伯叔。
同生:謂同父所生。《國語·晉語四》:“其同生而異姓者,四母之子別爲十二姓。”
執手:握手告別。《詩經·鄭風·遵大路》:“遵大路兮,摻執子之手兮。”鄭玄箋:“言執手者,思望之甚也。”
何意:哪裏料到。《後漢書·申屠蟠傳》:“蟠勃然作色曰:‘始吾以子爲可與言也,何意乃相拘教樂貴之徒邪?’”
爾:你。
傾:指死。
在數:謂由於天數。數,指自然的定數。一作“毁”。
竟不免:終不免於死。不,一作“未”。
爲山:指建立功業。《論語·子罕》:“譬如爲山,未成一簣。”簣(kuì),盛土的筐子。
沈:同“沉”。
哀疚(jiù):悲痛。多指居喪。疚,內心痛苦。
二胤(yìn):兩箇孩子。胤,子嗣、後代。
雙位:夫妻靈位,指仲德與其妻之靈位。位,一作“泣”。
委:置。
朝夕:猶言從早到晚,整天。形容長時間。《詩經·小雅·北山》:“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
流塵:指灰塵。三國魏·曹植《仲雍哀辭》:“流塵飄蕩魂安歸。”
集:聚,落滿。
虛坐:空座。坐,通“座”。晉·潘岳《寡婦賦》:“奉虛坐兮肅清,愬空宇兮曠朗。廓孤立兮顧影,塊獨言兮聽響。”
宿草:隔年的草。《禮記·檀弓》:“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孔穎達疏:“宿草,陳根也,草經一年則根陳也。朋友相爲哭一期,草根陳乃不哭也。”後用爲悼念亡友之辭。
旅:寄生。一作“依”。
前庭:正屋前的庭院。漢劉楨《贈五官中郎將》詩之三:“白露塗前庭,應門重其關。”
階除;臺階。漢·蔡邕《傷故栗賦》:“樹遐方之嘉木兮,於靈宇之前庭。通二門以征行兮,夾階除而列生。”
曠:空缺,荒廢。
遊迹:行走的蹤迹。指敬德而言。
獨:唯有。
餘情:遺留下來的情意。
翳(yì)然:隱晦的樣子,即暗暗地。
乘化去:順應自然的變化而逝去。化,造化。晉陶潛《歸去來兮辭》:“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終天:終古、永久。謂如天之久遠無窮。晉·潘岳《哀永逝文》:“今奈何兮一舉,邈終天兮不反。”
形:指形體。
遲遲:這裏形容不忍離去而行走遲緩的樣子。《關尹子·三極》:“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則聲凄凄焉,有思心則聲遲遲然。”
惻惻:悲痛、凄凉。漢·揚雄《太玄·翕》:“翕繳惻惻。”范望注:“鳥而失志,故高飛,飛而遇繳,欲去不得,故惻惻也。惻,痛也。”
襟盈:滿懷。襟,襟懷;盈,滿。
悲襟盈:一作“襟涕盈”。
序
《悲從弟敬德》是晉宋之際文學家陶淵明創作的一首五言詩。此詩寫作者回到老家憑弔從弟的舊宅,感到物是人非,心中惻愴。全詩分五層委婉道來,情感眞摯,表現了陶淵明情感至上和逍遙自佚的性格特徵。
賞析
陶淵明全家回到上京裏後,感到物遷人非,非常惻愴,他憑弔了從弟敬德的舊宅,寡嬭遺孑,虛坐生塵,更觸動悲懷。
盡管陶淵明深知自然規律不可抗拒,人死不能復活,仍爲從弟功業未成一簣而悲嘆,爲從弟在“上有老下有小”最需要他的時候辭世而感傷。從弟的舊宅如今已物是人非,衹賸下他和妻子落滿灰塵的靈位和庭園荒草以及園林餘情了,陶淵明不禁步履沉重遲緩,眼淚霑滿衣襟。
禮服制度決定人與人的親疏關係,金錢財富決定人與人的感情距離。陶淵明對失去從弟會如此悲痛,反映了他不受禮法制度和世俗偏見的約束,將情感置於禮法和世俗之上,從容於禮法和世俗之外。全詩體現了陶淵明情感至上和逍遙自佚的性格特徵。
這首詩寫得較長,分五層委婉道來,有的句子似不甚精思,如“悲淚應心零”、“何意爾先傾”,殊不知悲之至而不擇語,隨口道來,更能體現其任眞。陶淵明雖然淡泊,然對於親友,正是一位十分重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