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

出自 辛棄疾 的《 蘭陵王
恨之極,恨極銷磨不得。萇弘事、人道後來,其血三年化爲碧。鄭人緩也泣:「吾父攻儒助墨。十年夢、沈痛化余,秋柏之間旣爲實。」 相思重相憶,被怨結中腸,潛動精魄。望夫江上巖巖立。嗟一念中變,後期長絶。君看啓母憤所激,又俄傾爲石。 難敵。最多力。甚一忿沈淵,精氣爲物,依然困鬭牛磨角。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尋思人間,只合化,夢中蝶。
拼音

譯文

怨恨真是到了極點,而怨恨到了極點就無法消散磨滅。 萇弘含恨屈死於蜀,人們常說,他的血三年以後化爲了碧玉。 鄭國人緩也曾泣涕相告:我的父親攻擊儒家協助墨家造成了我憤而自殺的後果;十年之後我託夢與他,告訴他我的滿腔沉痛之所化,就是我那墳冢上的秋柏早已結出的累累果實。 相思相憶至極亦容易轉爲怨恨。愁怨結於衷腸,會暗地裏牽動精神魂魄,讓人哀毀骨立;你可見那長江邊上傲然矗立的「望夫巖」比比皆是。 可嘆還有因一念之差而生出變故以致終身難以挽回的。你看夏啓的生母爲怨憤所激,頃刻之間便化成了石頭。 張難敵,勇敢而力氣超羣。他一氣而沉入深淵,其精氣化物之後,依然作磨角鬭牛困鬭硯池之中;其身影化入山石裏,使得山石至今難以雕琢。 仔細想來,人生在世,就像莊周夢中化爲蝴蝶一樣的虛幻。

注釋

蘭陵王:詞牌名。原爲唐教坊曲。《碧鷄漫志·卷四·〈蘭陵王〉》:「《蘭陵王》,《北齊史》及《隋唐嘉話》稱:『齊文襄之子長恭封蘭陵王,與周師戰,嘗著假面對敵,擊周師金墉城下,勇冠三軍。武士共歌謠之,曰《蘭陵王入陣曲》。今越調《蘭陵王》,凡三段二十四拍,或曰遺聲也。』此曲聲犯正宮,管色用大凡字、大一字、勾字,故亦名『大犯』。又有大石調《蘭陵王慢》,殊非舊曲。周齊之際,未有前後十六拍慢曲子耳。」《淸眞集》正入「越調」。毛幵(jiān)《樵隱筆録》:「紹興初,都下盛行周淸眞詠柳《蘭陵王慢》,西樓南瓦皆歌之,謂之《渭城三疊》。以周詞凡三換頭,至末段,聲尤激越,惟教坊老笛師能倚之以節歌者。」此曲音節,猶可於周詞反復吟詠得之。一百三十字,分三闋。首闋七仄韻,次闋五仄韻,末闋六仄韻,宜用入聲韻。 己未:宋寧宗慶元五年(西元一一九九年)。 石硏屛:石磨屛。 饟:同「餉」,贈。 「恨之極,恨極銷磨不得」句:千古以來,恨極之事難以銷磨。 萇(Cháng)弘:亦作「萇宏」。周景王、周敬王大臣劉文公所屬大夫,字叔,又稱萇叔,與晉卿范氏世爲婚姻。於晉卿內訌中助范氏,晉卿趙鞅爲此聲討,萇弘被周人殺死。傳説死後三年,其血化爲碧玉,極言其怨憤而忠貞精誠。《左傳·哀公三年》:「夏,五月,辛卯,……劉氏、范氏世爲婚姻,萇弘事劉文公,故周與范氏,趙鞅以爲討。六月,癸卯,周人殺萇弘。」 「萇弘事、人道後來,其血三年化爲碧」句:《莊子·卷二十六·〈雜篇·外物〉》:「外物不可必,故龍逢(Páng)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Yùn)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爲碧。」唐·成玄英疏:「碧,玉也。子胥萇弘,《外篇》己釋。而言流江者,忠諫夫差,夫差殺之,取馬皮作袋,爲鴟鳥之形,盛伍員屍,浮之江水,故云流於江。萇弘遭譖,被放歸蜀,自恨忠而遭譖,遂刳腸而死。蜀人感之,以匱盛其血,三年而化爲碧玉,乃精誠之至也。」 「鄭人緩也泣:『吾父攻儒助墨。十年夢、沈痛化余,秋柏之間既爲實。』」句:《莊子·卷三十二·〈雜篇·列禦寇〉》:「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爲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爲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爲秋柏之實矣?』」注:「緩見夢其父,言弟之爲墨,是我之力,何不試視我冢上,所種秋柏已結實。冤魂告語,深致其怨。」按:辛詞舉此事,說明緩也怨憤而死,精誠所至,化爲松柏之實。緩,此指人名;儒、墨,儒家與墨家學派。 結中腸:晉·阮籍《詠懷·其四》詩:「容好結中腸。」 「望夫江上巖巖立」句: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録·卷一》:「武昌陽新縣北山上有望夫石,狀若人立。相傳昔有貞婦,其夫從役,遠赴國難,婦攜弱子,餞送此山,立望夫而化爲立石,因以爲名焉。」唐·王建《望夫石》詩:「望夫處,江悠悠,化爲石,不回頭。山頭日日風復雨,行人歸來石應語。」 「君看啓母憤所激,又俄傾爲石」句:相傳夏禹娶塗山氏之女,生子夏啓,而其母化爲石。《漢書·卷六·武帝本紀》:「朕用事華山,至於中嶽,獲駮麃(biāo),見夏后啓母石。」唐·顔師古注:「應劭曰:『啓生而母化爲石。』啓,夏禹子也。其母塗山氏女也。禹治鴻水,通轘轅山,化爲熊,謂塗山氏曰:『欲餉,聞鼓聲乃來。』禹跳石,誤中鼓。塗山氏往,見禹方作熊,慚而去,至嵩高山下化爲石,方生啓。禹曰:『歸我子。』石破北方而啓生。事見《淮南子》。」按,今本《淮南子·人間訓》僅言「禹生於石」。高誘注:「禹母修己,感而生禹,拆胸而出。」 甚一忿:此處「甚」當作「甚至」解。 山骨:謂石。唐·軒轅彌明、劉師服、侯喜《石鼎聯句》:「刳中事煎烹,巧匠斲(zhuó)山骨。」 「難敵,最多力。甚一忿沈淵,精氣爲物。依然困鬭牛磨角。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句:卽賦詞序中張難敵化石事。 「尋思人間,只合化,夢中蝶。」句:是非難論,人生如夢。《莊子·卷一·〈內篇·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爲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喩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尋思,不斷思索。

《蘭陵王·恨之極》作於己未年,卽宋寧宗慶元五年(公元1199年),當時辛稼軒閒居江西鉛山瓢泉,已經遭受排擠多年,處於政治失意時期。慶元黨禁以來,韓健胄黨人對士大夫的迫害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慶元二年(公元1196年)趙汝愚被迫害致死,至此已三年。慶元三年(公元1197年),僞學黨籍公佈。慶元四年(公元1198年)五月,在韓優胄進太傅的同時,還下詔禁僞學,要求士大夫「毋復借疑似之說以惑亂世俗」。作者雖然沒有被列入僞學籍中,但他一向反對黨爭,主張舉國團結對敵,在大是大非面前勇於主持正義。所以,就以己未年八月二十日夜間夢見的故事爲題材,寫下了這篇有感而發的記夢詞。 開首兩句總攝題旨,接着敘述五事:一二闋分詠四個歷史典故,三闋歸到難敵本事,雖人事不同,但怨憤的情感相同。結韻化蝶,點醒一個「夢」字以自我開解。

賞析

辛稼軒此詞因夢而作。一起「恨之極」兩句總攝題旨,以下承以五事:一二疊分詠四事,三疊歸到難敵本事,雖人異事異,然皆怨憤變化則同。結韻化蝶,點醒一個「夢」字以自我開解。題序中說作者夢有人送給他一件石研屏,並講述了一個離奇的故事:湘潭張難敵因搏鬭而死,死後化爲鬭牛石,使裏中得之者不利。夢境本來不足爲憑,但它卻是作者情感思想的某種曲折表現,所以這首詞也就通過古來四件因怨憤變化爲石的記載(萇弘、鄭人緩、望夫婦、啓母)參證張難敵的故事。三闋之中,上闋寫兩男因恨化石,是父子君臣事;中闋寫兩婦因怨化石,是夫婦事;而下闋則寫張難敵雖然鬭敗,但化爲石後仍作困鬭的形象,讚揚張難敵抵死不屈的鬭爭精神。文詞雖然詭譎詼諧,構思卻極巧妙。論其主旨,可以說這首詞創造了一個張難敵的不屈形象,藉以抒發胸中激憤不平的怨氣,用以影射當時的政治鬭爭。體裁基本上是屬於賦體入詞,類似一篇散文小賦。
辛棄疾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 79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