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草草離筵,匆匆去路,愁滿旌旗。
漢中開漢業,問此地、是耶非?想劍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戰東歸。追亡事、今不見,但山川滿目淚沾衣。落日胡塵未斷,西風塞馬空肥。
一編書是帝王師,小試去征西。更草草離筵,匆匆去路,愁滿旌旗。君思我、回首處,正江涵秋影鴈初飛。安得車輪四角,不堪帶減腰圍。
拼音
譯文
漢中是漢朝開創帝業的地方,問:這個地方是否就是當時的漢中?想當年攻佔三秦土地,高祖劉邦乘勝東進,去爭奪天下與項羽一決雌雄。追回逃跑的韓信拜他爲大將這樣尊重人才的事,現在難以見到,衹有那滿眼破碎的山河令人淚下沾衣。落日中,任憑西方金人侵擾不止,秋天朝廷邊塞的戰馬白白地體壯膘肥。
您就像那得了書的張良可以成爲帝王的老師,如今去西方興元不過是小試身手。我備下這簡單的餞行酒,你就要匆忙上路,儀仗隊裏的旌旗飄滿了離愁。你想念我的時候,回頭看,秋江上天光水影征鴈啁啾次第飛。怎麼能夠讓車輪長出四隻角把行人強留,禁不起相思別恨衣帶漸寬人漸瘦。
注釋
「席上送張仲固帥興元」:四卷本作「席上呈張仲固帥興元」,《花菴詞選》作「送張仲固帥興元」
張仲固:南宋·劉宰《京口耆舊傳·巻七·張綱》:「(張)堅字仲固,郊恩補承務郎,再擢紹興甲戌進士第。……湯公鵬舉爲御史中丞,薦爲臺簿,父綱亦以耆德召,父子聨舟東上,時以爲榮。……除江南西路轉運判官,……居一嵗,興元擇牧,難其人,遂畀帥節。在興元教閲義士,勸課農桑,惟日孜孜,……民甚徳之。而堅以勤瘁得疾。八月除戶部郎中、四川總領,視事甫旬日卒。」《宋會要輯稿·瑞異二·二五》:「淳熙八年七月十七日詔:『去年諸路州軍有旱傷去處,其監司守臣修舉荒政,民無浮殍,各與除職轉官。』既而,……江西運副錢佃、知興元府張堅、知隆興府辛棄疾、……廣南路提點坑冶李大正各轉一官。」《宋會要輯稿·職官四八·一三八》:「(淳熙)九年三月二十七日,……以知興元府張堅奏……」
興元: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五十六·〈陝西·漢中府〉》:「漢中府,《禹貢》梁州之地。春秋時爲蜀地。戰國初屬秦,後爲楚地。楚衰,又屬於秦。秦置漢中郡。漢因之漢高祖初爲漢王,都南鄭。……後漢初,入於公孫述,……尋討平之,仍爲漢中郡。後漢末,張魯據其地,改漢中曰漢寧。魏武征漢中,走張魯,復爲漢中郡。旋入於蜀漢,分置梁州治焉。魏末平蜀,亦曰漢中郡,仍置梁州。晉因之。……歷宋、齊至梁,皆爲重鎮。……後周改曰漢川郡。隋初郡廢,而州如故。煬帝廢州,復爲漢川郡。唐初亦曰梁州,……開元十三年改爲褒州。二十年復故。天寶初,亦曰漢中郡。乾元初,復爲梁州。興元初,……升爲興元府。……宋平(孟)蜀,升爲興元府亦曰漢中郡及山南西道節度(屬利州東路)。」
漢中開漢業:指劉邦以漢中爲基礎,開創了漢王朝的帝業。
三秦:即雍、塞、翟三國地。《史記·卷八·高祖本紀》:「正月,項羽自立爲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負約,更立沛公爲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三分關中,立秦三將:章邯爲雍王,都廢丘;司馬欣爲塞王,都櫟陽;董翳爲翟王,都高奴。」
「劍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戰東歸。」句:指劉邦佔領關中事。《漢書·卷一上·高帝紀》:「(韓信)因陳羽可圖、三秦易併之計,漢王大悅,遂聽信策,部署諸將。……五月,漢王引兵從故道出襲雍。雍王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漢王遂定雍地。……秋八月,……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漢。」
追亡事:指蕭何追韓信。《史記·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
今不見:諷刺南宋統治者不重用抗金愛國人才。
山川滿目淚沾衣:初唐詩人李嶠《汾陰行》詩:「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祗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鴈飛。」
胡塵:金人的軍馬揚起的塵土。
西風:秋風。
塞馬:邊馬。
一編書:廣信書院本作「一篇書」,玆從四卷本。《史記·卷五十五·留候世家》:「良嘗閒,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毆之。爲其老,彊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爲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敎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爲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
小試:略試才能。
征西:指西去帥興元。
草草離筵(yán):杯盤草草,表示酒席不豐盛。
旌(jīng)旗:指張仲固的隨行儀仗。
江涵秋影鴈初飛:語出唐·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詩:「江涵秋影鴈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涵,沉浸。
車輪四角:盼望車子開不動把行人留下來的意思。唐·陸龜蒙《古意》:「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棲託。願得雙車輪,一夜生四角。」
帶減腰圍:因爲思念友人,身體逐漸消瘦,腰圍漸細,衣帶日寬。《古詩》有「相去日以遠,衣帶日以緩」之意。南朝梁·沈約《與徐勉書》:「老病,百日數旬,革帶嘗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唐·杜牧《傷秋》詩:「嬾慢頭時櫛,艱難帶減圍。」
序
《木蘭花慢·席上送張仲固帥興元》是南宋著名詞人辛稼軒的作品。這首詞爲作者送別友人而作,詞中寫的不是一般的祝賀和惜別,而是立足於國家興亡的高度,運用大量典故並採用借古諷今的藝術手法,抨擊南宋統治者偏安一隅、妥協投降的錯誤政策,抒發作者追求國家統一的愛國情懷。
賞析
開篇詞人即提到「漢中」,除了因爲漢中是張仲固要去的地方之外,還因宋高宗即位之初,李綱等人就主張在此地建立行都,出擊金軍。作者滿懷一腔報國之志,一生都渴望光復故土,洗去被金軍侵略的恥辱,所以一提到漢中,他便自然地聯想到漢朝基業的建立。「想劍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戰東歸。」追憶了劉邦當年從漢中率軍出發,直指關中,把踞守關中的三秦將章邯、司馬欣和董翳相繼擊潰的往事。那是多麼高明的戰略決策,多麼令人羨慕的戰果,而那又全都是多謀善戰的漢初三傑的貢獻。「追亡事,今不見」詞人的筆鋒由歷史的回顧轉向眼下的現實。這段歷史趣事和劉邦帝業聯繫在一起,儘管時移世變,也沒有沖淡人們美好的記憶。然而如今的雄豪意氣何在?這裏詞人借用唐代李嶠《汾陰行》的詩句:「世事回還不可測。昔時青樓對歌舞,今日黃埃聚荊棘。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鴈飛。」借古是爲了喻今,當時偏安的朝廷,屈辱求和,國勢日衰,沒有一點振奮作戰的氣象。詞人面對着眼前的剩山殘水,怎能不使他感傷落淚呢!「胡塵未斷」和「塞馬空肥」,既寫出嚴重的民族危機,又抒發報國無路的悲憤。詞人追憶劉邦充滿榮光的戰鬥歷程,無奈如今的朝堂卻是一派文恬武嬉,國勢衰微,萎靡不振。大好河山看似依舊,其實早已被金軍的鐵騎踏遍。看着敵騎在南宋的疆土上肆意馳騁,像詞人這般懷有一腔報國之志的血性男兒,又豈能無動於衷。
下闋開頭「一編書是帝王師」,用張良佐漢的故事,與篇首迴應。下句「小試」二字微諷。既是「帝王師」,爲什麼不大用,而衹「小試」呢?但又是雙解。小試之後,必有大用。「更草草離筵,匆匆去路,愁滿旌旗」,詞人心中對友人的不捨隨着分別時刻的臨近而越來越深。以「更」字領起,縱筆直抒,沉恨離愁,盡吐紙上,充分揭示出別離時的愁苦心境。「愁滿旌旗」一句,言無知的旌旗也會染上他倆的別愁,寫離情最獨到。「君思我、回首處,正江涵秋影鴈初飛」,作者當時也已經接受改任知隆興府,兼江南西路安撫使之命,很快就要去江西赴任。當張仲固抵達漢中,回首思念今日爲他踐行的人時,辛稼軒早已離開此地,到達南昌了。「安得車輪四角,不堪帶減腰圍」,離別在即,詞人滿腹離愁無法化解,真希望車輪能在一夜之間生出四角,使張仲固因無法離開而多停留幾日,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分別之後,思念定會讓作者變得更加消瘦。以上兩句,一句從對方思念自己着筆,以「江涵秋影鴈初飛」的成句,寫孤獨的友人望鴈寄情之貌,寓情於景;一句從自己思念友人出發,以「車輪四角」寫留別苦情,「帶減腰圍」寫別後相思。
本篇結構頗爲緊湊。例如上闋衹有兩層意思,其問以「今不見,但山川滿目淚沾衣」過渡,既感慨再也見不到漢初風雲際會,君臣相得的盛況,又痛惜眼前山河分裂、神州陸沉的現狀。這樣,就使懷古與傷今渾然聯成一體,可以全面地表達詞人熾烈的愛國之情。下闋在結構安排上也有相似之處,即從張仲同寫起,以「回首處」二句過渡,接寫作者的愁懷。其次,本篇語言也頗爲精練(這包括運用古人的現成詩句)。例如「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原是唐代李嶠的詩句,但詞人卻能翻出新意,一掃原詩物是人非、富貴易失的消極情緒,用來描繪愛國志士目睹故國山川、熱淚縱橫的情景,恰到好處,足見作者駕馭語言的高度能力。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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