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沽美酒,過溪來、誰道幽人難致。
爲沽美酒,過溪來、誰道幽人難致。更覺元龍樓百尺,湖海平生豪氣。自嘆年來,看花索句,老不如人意。東風歸路,一川松竹如醉。
怎得身似莊周,夢中蝴蝶,花底人間世。記取江頭三月暮,風雨不爲春計。萬斛愁來,金貂頭上,不抵銀缾貴。無多笑我,此篇聊當《賓戲》。
拼音
注釋
念奴嬌:詞牌名,又名《百字令》、《酹江月》、《大江東去》、《壺中天》、《湘月》。宋·王灼《碧鷄漫志·卷五·〈念奴嬌〉》:「《念奴嬌》,元微之《連昌宮詞》云:『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煙宮樹綠。夜半月高弦索鳴,賀老琵琶定場屋。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須臾覓得又連催,特敕街中許然燭。春嬌滿眼淚紅綃,掠削雲鬢旋裝束。飛上九天歌一聲,二十五郎吹管逐。』自注云:『念奴,天寶中名倡,善歌。每歳樓下酺宴,累日之後,萬眾喧隘,嚴安之、韋黃裳輩辟易不能禁,眾樂爲之罷奏。明皇遣高力士大呼樓上曰:「欲遺念奴唱歌,邠(bīn)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聽否?」未嘗不悄然奉詔,其爲當時所重也如此。然而明皇不欲奪俠遊之盛,未嘗置在宮禁。或歳幸湯泉,時巡東洛,有司潛遣從行而已。又明皇嘗於上陽宮夜後按新翻一曲,屬明夕正月十五日,潛遊燈下,忽聞酒樓上有笛奏前夕新曲,大駭之。明日密遣捕捉笛者,詰驗之,自云:「其夕竊於天津橋玩月,聞宮中度曲,遂於橋柱上插譜記之,臣即長安少年善笛者李謩也。」明皇異而遣之。』《開元天寶遺事》云:『念奴有色,善歌,宮伎中第一。帝嘗曰:「此女眼色媚人。」又云:「念奴每執板當席,聲出朝霞之上。」』今大石調《念奴嬌》,世以爲天寶間所製曲,予固疑之。然唐中葉漸有今體慢曲子,而近世有填《連昌宮詞》入此曲者。後復轉此曲入道調宮,又轉入高宮大石調。」曲名本此。宋曲入「大石調」,復轉入「道調宮」,又轉入「高宮大石調」。此調音節高抗,英雄豪傑之士多喜用之。宋·兪文豹《吹劍録》稱:「學士(蘇軾)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亦其音節有然也。茲以《東坡樂府》爲準,「憑高遠眺」一闋爲定格,「大江東去」爲變格。一百字,前後闋各四仄韻。其用以抒寫豪壯感情者,宜用入聲韻部。另有平韻一格。
「和趙國與知録韻」:四卷本丙集作「和趙録國與韻」。
趙國興:稼軒有《南鄕子·送趙國宜赴高安戸曹,趙乃茂嘉郎中之子》詞,趙國興亦當是趙晉臣、茂嘉諸人子姪,事歷未詳。宋·陳文蔚《陳克齋文集》多與唱和之作,其中《用趙國興梅韻自賦》詩云:「西郊有客枕溪居,特爲孤芳小結廬。窗外橫枝疏带竹,花邊流水暗通渠。伊方傲矣百花上,我亦翛然三徑餘。此外不關茅屋事,爲誰煙雨自妝梳。」。
「更覺元龍樓百尺,湖海平生豪氣」句:《三國志·卷七·〈魏書·陳登傳〉》:「陳登者,字元龍,在廣陵有威名。又掎角呂布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爲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採,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表大笑。備因言曰:『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於古耳,造次難得比也。』」又宋·張孝祥《水調歌頭·聞采石戰勝,和龐佑父》詞:「湖海平生豪氣,關塞如今風景,翦燭看呉鈎。」
「怎得身似莊周,夢中蝴蝶,花底人間世」句:《莊子·卷一·〈內篇·齊物論〉》:「昔者莊周夢爲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喩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萬斛愁:北周·庾(yǔ)信《愁賦》:「且將一寸心,能容萬斛愁。」
「金貂頭上,不抵銀缾貴」句:《晉書·卷四十九·〈阮咸傳·(次子)阮孚傳〉》:「孚字遙集。其母,即胡婢也。孚之初生,其姑取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曰『胡人遙集於上楹』而以字焉。初辟太傅府,遷騎兵屬。避亂渡江,元帝以爲安東參軍。蓬髮飲酒,不以王務嬰心。……轉丞相從事中郎。終日酣縱,恆爲有司所按,帝每優容之。……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嘗以金貂換酒,復爲所司彈劾,帝宥之。」銀缾,酒器。唐·杜甫《少年行》:「馬上誰家白面郎,臨軒下馬坐人牀。不通姓字麤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
無多笑我:《漢書·卷七十七·蓋寬饒傳》:「蓋寬饒字次公,魏郡人也。……平恩侯許伯入第,丞相、御史、將軍、中二千石皆賀,寬饒不行。許伯請之,乃往,從西階上,東鄉特坐。許伯自酌曰:『蓋君後至。』寬饒曰:『無多酌我,我乃酒狂。』丞相魏侯笑曰:『次公醒而狂,何必酒也?』坐者畢屬目卑下之。」
《賓戲》:東漢·班固《答〈賓戲〉》序云:「永平中爲郎,典校祕書,專篤志於儒學,以著述爲業。或譏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楊雄自喻,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復應焉。」《後漢書·卷四十下·〈班彪傳·班固傳〉》:「固自以二世才術,位不過郎,感東方朔、揚雄自論,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作《賓戲》以自通焉。後遷玄武司馬。天子會諸儒講論五經,作《白虎通德》論,令固撰集其事。」
序
《念奴嬌·和趙國興知錄韻》是南宋愛國詞人辛稼軒的詞。本詞是詞人對趙國興的酬答之作。它在贊美趙的同時,對自己的衰老無趣和生命之愁作了更具體、更豐富的形容刻畫,同時為自己的耽酒醉酒之情作出了深刻的解釋。
開篇趣起,打趣自己,説衹要清溪對岸有美酒,就可以招致自己這個難致的「幽人」前來。接韻以「更覺」的措辭,將自己與趙國興暗中對照,以突出趙的「湖海豪氣」。意謂因自己這樣容易被招致,就更覺得趙這個有四方之志的湖海之士氣度不凡、當臥百尺樓頭了。「自嘆」以下,直到結韻,全都是自我抒情。「自嘆」一韻,傷惋自己年老才凋,作詩賦詞,難以稱意。上闋末韻,明承起韻沽酒之辭,寫自己得酒即醉、醉歸於東風中的情態。暗接「不如人意」的句意,表達他欲因酒而排遣此愁的意思。有趣的是,這裏寫詞人的醉態,不出以正筆,而以「松竹如醉」的曲筆來寫,這就寫透了他醉態朦朧的情態。而詩意正在「松竹如醉」的形容中。下闋似寫清醒時的思緒,其實是所謂「酒醉心靈」的思考産物。過闋接上闋末韻「東風」一詞,寫他對此春日美景若有所不足的遺憾感。此韻以「怎得」領起,表明所思所須實屬不可得的用意。他所希望自己成爲的,是莊周夢中那隻栩栩然的物我渾一的蝴蝶,他希望作這一隻蝴蝶,來縱情邀遊於花叢間,把花底當成是整箇的「人間世」即整箇的世界。這就泄露了他希望忘世兼忘我的心意。而具有這種忘我兼忘世之想的人,顯然是因爲所承受的過於沉重痛苦之故,他在尋找著一箇不可得的解脫。「記取」一韻,表明了他之所以想做莊周夢中的蝴蝶的部分原因。是因爲暮春的江上,總是風狂雨驟,橫暴的風雨從來不愛惜春天的美景,而要將它匆匆送走。「記取」一詞,表明這種時光之憂,是他一直縈結在胸的舊傷痛。在「風雨」一句中,詞人的悲凉、無奈之情可感。在這兩韻裏,花與春天的意象具有隱喩的色彩,它們隱指美好無憾的時光。同樣,風雨也具有隱喩的色彩,它是作爲破壞春天的對立面出現的,它是生命所不能把握的橫暴力量的隱指。因爲以上的隱喩色彩,所以盡管是寫的自然春天的過程,也令詞人産生了不能承受的「萬斛愁」。這樣無法稱量的沉重愁恨,衹有杯中酒纔可以解除,因爲它可以使人沉醉忘憂。而象徵了富貴極盛的頭上金貂,在此時光之優面前,則顯得毫無意義———流逝的時光把金貂象徵的富貴、把一切存在甩在自己的後面化爲虛無。結韻關合全篇,以此詞不過是一種《賓戲》的解釋,把一切打空,用來回復趙知錄。這樣的結尾,固然表明了他的遊戲態度,同時也更有深意。這深意就是,當詞人反照自己的內心,發現了巨大的空虛和難以承受的痛苦時,他所去做的,不僅是以酒來沉醉忘情,更是要以排空一切的方式,來獲得解脫。所以,這樣的結尾,不是無聊的遊戲,不是無意義的閑話,而是包容著一種壓力和反壓力的精神對抗的。
本詞在章法上,打破上下闋分段的詞體常用格式,從上闋第三韻就開始轉爲單純寫自己,是爲變格;但變中有不變,如下闋全爲上闋末韻引起,寫自己春日歸途上醉酒後的憂思與解脫。在表意上,全詞似散而聚。所謂散,是指它頭緒眾多;旣贊友人,又自嘆衰老才枯;旣寫耽酒情狀,又寫耽酒的原因;旣抒發好景不常的生命幽恨,又寫忘世遣愁的心理需要。所謂聚,是指這麽豐富的情意,曲曲折折地都可以用酒來收結:衰老才凋的閑愁可以用酒來打發,好景不常的生命大悲可以憑酒來遺忘,想做莊周夢中的那隻蝴蝶而不可得的苦惱可以藉酒來平息,乃至功名富貴終歸無用的虛無之悲可以以酒來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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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沽(gū):買。
- 幽人:隱士。這裏指看似難請出山的人。
- 元龍:三國時陳登的字,陳登爲人爽朗,性格沈靜,智謀過人,這裏以元龍自比,形容自己有湖海般的豪情。
- 索句:尋覓詩句,思索創作詩句。
- 莊周:即莊子,戰國時期道家學派代表人物,莊周夢蝶是其著名典故。
- 萬斛(hú):形容愁緒極多,斛是古代容量單位。
- 金貂:皇帝左右侍臣的冠飾,這裏代指顯貴身份。
- 銀瓶:指酒器,這裏表示美酒。
- 賓戲:文體名,模仿主客答對以表達己見。
翻譯
爲了買得美酒,我特意渡過小溪前來。誰說隱居之人難以請動?我越發覺得自己有着如陳登般百尺高樓的豪情,一生都有湖海般的壯志豪氣。只是感嘆近年來,賞着花想要尋覓詩句,卻總覺得年老體衰,難以遂人心意。東風吹拂下踏上歸程,那一川松林翠竹,彷彿也似沉醉於這春光之中。 怎樣才能像莊周一樣呢?在夢中化身爲蝶,在花叢間超脫於這繁雜人間世。記得江頭暮春三月時,風雨可不會爲春天的離去而留情。無窮無盡的憂愁涌上心頭,即便頭上戴着象徵顯貴的金貂,此時也比不上手中這盛着美酒的銀瓶珍貴。別太多笑話我了,這篇詞姑且當作一場主客問答的戲作吧。
賞析
這首詞中,辛棄疾以豪邁之筆抒發了內心複雜的情感。開篇「爲沽美酒,過溪來、誰道幽人難致」,展示出一種隨性灑脫。他以陳登自比,「更覺元龍樓百尺,湖海平生豪氣」體現了辛棄疾一貫的壯志豪情,即便歲月流逝,豪情依然在胸。
然而「自嘆年來,看花索句,老不如人意」等句,又流露出他對年華老去、才華難展的感慨。借莊周夢蝶的典故,渴望能超脫塵世的煩惱。「記取江頭三月暮,風雨不爲春計」以景寫情,暮春風雨暗示美好的消逝與無常。
「萬斛愁來,金貂頭上,不抵銀瓶貴」鮮明地對比了顯貴與美酒,突出此時酒能消愁的珍貴。最後「無多笑我,此篇聊當賓戲」看似自我解嘲,實則蘊含着壯志未酬又無奈於現實的心酸。整首詞既有慷慨豪邁的一面,又有細膩深沉的情感表達,體現了辛詞豐富的情感層次和獨特藝術魅力 。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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