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
快上西樓,怕天放、浮雲遮月。但喚取、玉纖橫管,一聲吹裂。誰做冰壺涼世界,最憐玉斧修時節。問嫦娥、孤冷有愁無,應華髮。
雲液滿,瓊杯滑。長袖舞,清歌咽。嘆十常八九,欲磨還缺。但願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把從前、離恨總成歡,歸時說。
拼音
譯文
快上西樓賞月,擔心中秋月有浮雲遮攩,不够明朗。請美人吹笛,驅散浮雲,喚出明月。月夜的天地一片清凉潔爽,剛經玉斧修磨過的月亮,又回又亮。追問月宮裏獨處的嫦娥,孤冷凄寂時有沒有愁恨?應該有很多白髮。
回憶當年歌舞歡聚的情景,長袖善舞的佳人,清歌悲咽的佳人爲之助興添歡。嘆明月十有八九悖人心意,總是圓時少、缺時多。願明月如今夜常圓,人情未必總是別離。我欲化離恨爲聚歡,待人歸時再細細傾訴。
注釋
但:廣信書院本「但」下無「平聲」二字,玆從四卷本甲集。
玉纖:潔白纖細,指美人的手。
橫管:四卷本作「橫笛」,笛子
一聲吹裂:宋·葉夢得《石林詩話》:「晏元獻公留守南郡,王君玉時已爲館閣校勘,公特請於朝,以爲府簽判,朝廷不得已,使帶館職從公。外官帶館職,自君玉始。賓主相得,日以賦詩飲酒爲樂,佳詩勝日未嘗輒廢也。嘗遇中秋陰晦,齋廚夙爲備,公適無命,既至夜,君玉密使人伺公,曰:『已寢矣。』君玉亟爲詩以入,曰:『只在浮雲最深處,試憑絃管一吹開。』公枕上得詩,大喜,即索衣起,徑召客治具,大合樂。至夜分,果月出,遂樂飲達旦。前輩風流固不凡,然幕府有佳客,風月亦自如人意也。」北宋·何薳《春渚紀聞·卷七·穿雲裂石聲》:「東坡先生《和崗字詩》云:『一聲吹裂翠崖崗。』薳家藏公墨本,詩後注云:『昔有善笛者,能爲穿雲裂石之聲。』別不用事也。」
「但喚取、玉纖橫管,一聲吹裂」句:請美人吹笛,驅散浮雲,喚出明月。按:此暗用晏殊中秋賞月事。
冰壺:盛冰的玉壺。此喩月夜的天地一片清凉潔爽。唐·許渾《天竺寺題葛洪井》:「月寒冰在壺。」
凉世界:四卷本作「浮世界」。
玉斧修月: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一·天呎》曰:「大和中,鄭仁本表弟,不記姓名,常與一王秀才遊嵩山,捫蘿越澗,境極幽後,遂迷歸路。將暮,不知所之。徙倚間,忽覺叢中鼾睡聲,披榛窺之,見一人布衣,甚潔白,枕一幞物,方眠熟。即呼之,曰:『某偶入此徑,迷路,君知向官道否?』其人舉首略視,不應,復寢。又再三呼之,乃起坐,顧曰:『來此。』二人因就之,且問其所自。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寶合成乎?月勢如丸,其影,日爍其凸處也。常有八萬二千戶修之,予即一數。』因開幞,有斤鑿數事,玉屑飯兩裹,授與二人曰:『分食此。雖不足長生,可一生無疾耳。』乃起二人,指一支徑:『但由此,自合官道矣。』言已不見。」宋·王安石《題扇》詩:「玉斧修成寶月圓,月邊仍有女乘鸞。」
孤令:四卷本作「孤冷」,孤零。
「問常娥、孤令有愁無,應華髮」句:想來月中嫦娥,孤冷凄寂白髮。此暗用李商隱《常娥》詩意:「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靑天夜夜心。」
雲液滿:斟滿美酒。雲液謂酒。唐·白居易《對酒閒吟贈老者》詩:「雲液灑六腑。」
「雲液滿,瓊杯滑。長袖起,清歌咽」句:回憶當年歌舞歡聚的情景。瓊杯,玉杯;長袖舞,四卷本作「長袖起」;咽,指歌聲凄清悲咽。
「嘆十常八九,欲磨還缺」句:嘆明月十有八九違人心意,欲圓還缺。此即蘇軾「何事常向別時圓」(《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之意。宋·黃庭堅《用明發不寐有懷二人爲韻寄李秉彝德叟》:「人生不如意,十事恆八九。」磨,修磨,指把月修圓磨亮。
但願:四卷本作「若得」。
看承別:別樣看待。宋·郭應祥《鷓鴣天·中秋後一夕宴修成之、富正甫作》詞亦有「自緣人意看承別,未必清輝減一分」句。
「但願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句:願明月如今夜常圓,人情未必總是別離。此化用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詞意:「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總成歡:王詔校刊及《六十家詞》本作「總包藏」。
序
這首詞的主旨是表述望月懷人之情。上闋先以「快」字點急切之情,又以「怕」字出擔心之意,再以「憐」字表愛月之心,上結一問妙語雙關,明裏關懷嫦娥之孤冷,暗中感傷自己之幽獨。下闋先寫賞月之宴之酒歌,後述賞月之人之嘆之想,冀月圓説團圓,情溢字裏行間。全詞即景生情,借景抒情,有情景交融之妙。
賞析
此詞是一首望月懷人之作,可能是與詞人有著感情糾葛的歌舞女子。這個女子令詞人愛慕不已。美月當空,已能勾起人無限秋思。面對中秋夜月,那懷人之情便愈發濃烈了。於是詞人借月寫意,傳遞了詞人對歌舞女子的怨尤與不忍相舍的復雜感情。
詞的上闋就中秋月這一面來寫,主要展現詞人的飛揚意興。起韻即激情噴涌,以一「快」字爲催促,表達要上西樓賞月的酣暢興致。而一「怕」字,又泄露出詞人擔心中秋月不够明朗的心思。在情感節奏上,此韻一揚一抑,起伏有致。接韻借用前人故事,寫詞人由西樓待月而請美人吹笛喚月,這就爲中秋月的出場蓄足了勢。三韻正面賦寫中秋月的無垠光華,寫得氣勢酣暢。在這裏,詞人采用了一箇精彩的比喩——把月色籠罩下的世界比喩爲冰壺中的世界,則月色的皎潔無垠、透明清凉之狀可感。又采用了一箇玉斧修月的神話,把月亮的圓美無瑕之狀也形容了出來。這裏的「誰做」、「最憐」二詞,不僅顯出了詞人對此中秋月的無比賞愛之情,而且形成了相當空靈的意境。上闋末韻由無邊的月色回轉到月亮本體,追問月宮裏獨處的嫦娥有沒有愁恨,這也是古代賞月者在神話時代容易産生的綺情。但是通過「應華髮」的自答就可以發現。詞人在這裏問訊常娥的目的,幷不止於發一發嚴格古典男子的綺情幽思,而有借之訴愁的用意。這就使上闋的詞情至此氣脈暗轉,爲下文抒發別恨調好了調子。
下闋開始,詞人先用狀寫滿天月色的「雲液滿」一句承上啓下,然後展現自己在月下酣飲歡樂的情狀。長袖善舞的佳人,清歌悲咽的佳人爲之助興添歡。這是最令詞人愉快的場面。但是詞人的心意均不在此,詞人由此中秋明月夜、由此歌舞助興人想到的是令自己牽情的遠人,於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深沉的嘆息。詞人嘆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就像天上的明月總是圓時少、缺時多一樣。這一嘆息,是承接著蘇軾《水調派頭·明月幾時有》而來,其中不能不含有蘇拭詞中對於「月圓人不圓」的恨意,但詞人此句意思顯然又有所變化,詞人主要是借月亮的不得長圓,嘆息人事不得圓滿特別是情人之間不得遂願長聚的遺憾。「若得」一韻,更明顯地折向題目,表明盡管詞人理解人事的不如意不可改變,但還是衷心地希望能够與所愛者長相聚,就像詞人希望此夜月色好景能够長久護持一樣。由此「不講理」的態度,讀者可以洞見詞人內心的癡情。而「人情」一句,雖像是對於人間常情的遺憾卻實際上是指向詞人所癡情的那個人。意謂一旦離別,別人在心裏未必與自己一樣珍惜護持這段感情。這樣的口吻,使得詞人的內心幽怨苦可觸及。結韻出入意想,又化幽怨的情感爲期待相逢的急切之情。詞人説假如能够回到她的身邊,詞人會將離別時所生的幽恨,轉換成勸樂的感受向她盡情訴説。在這樣的結韻裏,詞人的入骨癡情和體貼憐愛的幽緒,被傳遞得婉轉動人。表達詞人內心隱藏著的無限癡情。眞豪傑,其志過人,其情也必過人。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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