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籬舊圃鞦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出自 曹雪芹 的《 憶菊
怅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迹,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癡。 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拼音

注釋

悵望西風抱悶思:西風,即秋風也。作詩人站裏在秋風中,惆悵地思望。思望什麼?思望現實中失落了的高潔社會。 蓼紅葦白斷腸時:蓼花紅了,蘆葦白了,秋天的時節到了,菊花卻不見蹤影。這當然令有志向的人扼腕斷腸。其實,早在第18回的時候,寶釵就發現了這個所謂的“太平盛世”並不太平的祕密:“文風已著宸遊夕,孝化應隆歸省時”。注意,寶釵對“文風”,說的是“已著”。對朝廷標榜的“孝化”,卻只是說“應隆”。其潛臺詞,當然是說“孝化”實際還未隆。可見,寶釵對當時那個“太平盛世”的評價並不高。在她看來,天下倒是勉強安定了,可那種父慈子孝、清正廉潔的世界卻並未出現。正如此刻她所說的,蓼紅葦白秋已到,卻還要爲不見菊花而斷腸!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在這個秋季,籬笆圍繞的只是空蕩蕩的舊日花圃。找不到菊花。該上哪裏去找呢?大概只有在瘦月清霜的夜晚,向夢中去找尋吧?夢者,幻也。畫也是可以使用幻筆來描摩的。所以,寶釵在十二首菊花詩中所作的第二首詩,就是《畫菊》:“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正所謂“平生只堪壁上觀,千秋不老畫中人”。在現實中沒有的,只能到幻夢中去尋找。在現實中易逝的,不妨用畫筆將其記錄下來,傳承於千秋。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癡:言思念之深也。心隨歸雁而遠。希望失落的理想社會,有一天能像雁一樣歸來。寥寥,卓然獨立的樣子。砧,搗衣板。古詩文中常將雁與砧對用,暗喻懷念之情。如唐代劉滄的《秋日山寺懷友人》:“雲盡獨看晴塞雁,月明遙聽遠村砧。”在這裏,寶釵將自己理想中的社會也擬人化。對其憶之深,當然是聽晚砧而癡。 誰憐爲我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有誰理解我爲這樣的理想,而惹下了如此的心病?紛紛安慰說,到了重陽,就又可以看見菊花了。不錯,現實中的菊花是可以再見的。但作詩人心目中的菊花,卻是可以力敵腥騷的高潔理想(正所謂“酒未敵腥還用菊”是也)。這卻是在現實中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而只能存在於作詩人自己的心中,和她的畫筆之下。故寶釵的《畫菊》詩的最後一句,與這一句相對,乃雲:“莫認東籬閒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重陽”不可慰,聊以幻筆慰之。

對這首詩,探春評價說:“到底要算蘅蕪君沈著,‘秋無迹’、‘夢有知’,把個憶字烘染出來了。”確實,這是極精彩的兩句。

賞析

要理解這首詩,我們就必須首先明白寶釵所“憶”的究竟是什麼。從字面上看,她所憶的,當然是菊花。但菊花在這裏象徵什麼呢?傳統“紅學”在這個問題上的解釋是,菊花象徵薛寶釵出家遠去的丈夫,即賈寶玉。並且傾向於將整首詩的情感基調,說成是所謂的“孤居怨婦的惆悵情懷”。但這種解釋本身就是明顯有問題的。首先,這種說法與脂批對後文的提示相齟齬。戚序本第7回脂批有云:“歷着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謂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雙行夾批)而寶釵《憶菊》中卻說“誰憐爲我黃花病”,如果寶釵真的到了爲思念寶玉而“病”的程度,又豈能說是“雖離別亦能自安”?其二,傳統“紅學”的解釋也不符合寶釵自己對人生聚散的達觀認識。第22回,寶釵《更香謎》,其末一句的說法是“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無獨有偶,第70回,寶釵在《臨江仙·柳絮辭》中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如果寶釵是爲思念寶玉而到了爲之“癡”、爲之“病”的地步,又如何是“風雨陰晴任變遷”?如何是“任他隨聚隨分”?因此,把詩中的菊花解釋成賈寶玉,把整首《憶菊》詩解釋成所謂的“孤居怨婦的惆悵情懷”,實際上是完全講不通的!這裏的菊花,還應該理解爲寶釵高潔的社會理想方是。同回,寶釵作《螃蟹詠》諷時罵世,其中一句即雲:“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姜,老辣之物也。比喻運用權力和法律,對螃蟹一樣的惡勢力進行懲罰和制裁。菊,高潔之物也,與姜對舉,即比喻高潔的社會理想。第42回,寶釵私下裏對黛玉表示: “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第42回) 可見,男女各守其份,當官的清正廉潔,商人、農民努力爲社會創造並積累財富,這就是寶釵心目中的理想社會。但這樣的理想社會,在現實中卻是不存在的。正如寶釵所看到的那樣:“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那些讀書做官的男人,“讀了書倒更壞了”。故,寶釵不惜顛倒傳統的士、農、工、商的等級秩序,嚴厲批評那些士人“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這樣也自然引出一個話題,理想社會在現實中已經失落,寶釵當然要爲之“憶”。而這才構成了《憶菊》的主題。——菊者,理想中高潔的社會。所謂“憶菊”,就是追憶失去的理想社會! 從整體來看,寶釵的《憶菊》詩即表現了寶釵對在現實中已經失落了的那個理想社會的苦苦追憶之情。而把這首詩與寶釵的另一首《畫菊》詩對看,一憂慮、憤懣,一瀟灑、解脫,這同時也暗示了寶釵的人生觀必將由憂世、憤世,而走向出世、遁世的趨勢。“慰語重陽會有期”是不可得的,只能“粘屏聊以慰重陽”。那麼,再往後呢?只能到佛、道的出世哲學中去尋找精神歸宿。故,寶釵最後必然是“一任俺芒鞋破鉢隨緣化”,必然是“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而這就是脂硯齋所說的“雖離別亦能自安”的心態,以及“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的精神了!
曹雪芹

曹雪芹

曹雪芹,名沾,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作者,籍貫瀋陽(一說遼陽),生於南京,約十三歲時遷回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顒之子(一說曹頫之子)。曹雪芹早年在南京江寧織造府親歷了一段錦衣紈絝、富貴風流的生活。至雍正六年(1728),曹家因虧空獲罪被抄家,曹雪芹隨家人遷回北京老宅。後又移居北京西郊,靠賣字畫和朋友救濟爲生。曹雪芹素性放達,愛好廣泛,對金石、詩書、繪畫、園林、中醫、織補、工藝、飲食等均有所研究。他以堅韌不拔的毅力,歷經多年艱辛,終於創作出極具思想性、藝術性的偉大作品《紅樓夢》。 ► 233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