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怨無小大,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爲災。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渇,咽如焦釜;於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説「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於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爲媒。算合作人間鴆毒猜。況怨無小大,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爲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須來。」
拼音
所属合集
注釋
沁園春:詞牌名。創始於初唐。調名源於東漢 竇憲仗勢奪取沁水公主園林之典故,後人作詩以詠其事,此調因此得名。又名《壽星明》、《洞庭春色》等。明末淸初·萬樹《詞律》云:「《沁園春》是古調,作者極盛,其名最顯。」此調格局開張,宜抒壯闊豪邁情感。蘇、辛一派最喜用之。平韻,一百一十四字,前闋四平韻,後闋五平韻,亦有於過闋處增一暗韻者。《詞律·卷十九》還録另一體,即一百一十五字者。另有《花發沁園春》與此調無涉。曲牌亦有《沁園春》,大致與詞牌相同或有變化。曲牌是由詞牌演化而來,其來歷亦相同。
「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花菴詞選》作「將止酒,戒酒杯」。
止酒:戒酒。
來前:王詔校刊本及四印齋本、《六十家詞》本作「前來」。
點檢形骸:檢查身體。《莊子·卷五·〈內篇·德充符〉》:「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唐·韓愈《贈劉師服》詩:「丈夫命存百無害,誰能點檢形骸外。」
抱渇:《花菴詞選》作「抱病」。南朝 宋·劉義慶《世説新語·任誕》:「劉伶病酒,渇甚,從婦求酒。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於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爲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引酒進肉,隗然已醉矣。」
焦釜:燒糊之鍋。
喜睡:廣信書院本作「喜眩」,《六十家詞》本作「喜溢」,玆從四卷本丙集。
「汝説『劉伶,古今達者,醉後何妨死便埋』」:南朝 梁·劉孝標注《世説新語·文學》引《名士傳》:「(劉)伶字伯倫,沛郡人。肆意放蕩,以宇宙爲狹。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chā)鐵鍬,掘土之工具隨之,云:『死便掘地以埋。』土木形骸,遨游一世。」汝説,《六十家詞》本作「漫説」。
渾如此:「渾」作「竟」或「直」解。如此,廣信書院本作「如許」,玆從四卷本丙集及《花菴詞選》。
真少恩哉:唐·韓愈《毛穎傳》:「毛穎者,中山人也。……穎始以俘見,卒見任使,秦之滅諸侯,穎與有功,常賞酬勞,以老見疏,秦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爲媒。算合作人間鴆毒猜」:戰國 楚·屈原《楚辭·離騷》:「吾令鴆爲媒兮,鴆告余以不好。」《後漢書·卷四十八·霍諝(xū)傳》:「霍諝字叔智,魏郡 鄴人也。……觸冒死禍,以解細微?譬猶療饑於附子,止渴於酖毒,未入腸胃,已絶咽喉,豈可爲哉!」爲媒,作爲媒引,誘人飲酒;算合作,算起來應該看作;人間:四卷本丙集及《花菴詞選》作「平居」;鴆毒,用鴆鳥羽毛製成的劇毒,溶入酒中,飲之立死。古時常以鴆酒殺人。
怨:《花菴詞選》作「愁」,《六十家詞》本作「疾」。
小大:四卷本丙集作「大小」。
過則爲災:《左傳·昭公元年》:「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爲五色,徵爲五聲,淫生六疾。六氣曰:陰、陽、風、雨、晦、明也。分爲四時,序爲五節,過則爲菑。陰淫寒疾,陽淫熱疾.風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
成言:説定、約定。《左傳·襄公二十七年》:「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於晉。丁卯,宋 向戌如陳,從子木成言於楚。」
亟:快。
「吾力猶能肆汝杯」句:《論語·憲問》:「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吿,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這裏指打碎酒杯。肆,原指處死後陳屍示衆。
再拜:古代一種隆重禮節,先後拜兩次。
招亦須來:四卷本丙集作「招則須來」,《花菴詞選》作「招即須來」,《六十家詞》本作「有招須來」。
序
這首詞作於慶元二年(公元1196年),詞以戒酒爲題,是一首令人解頤的新奇滑稽之作。全詞通過「我」與杯的問答,風趣而又委婉地表達了作者對南宋政權的失望與自己心中的苦悶。
賞析
辛棄疾的詞,素以風格多樣而著稱。他的這首《沁園春》,以戒酒爲題,便是一首令人解頤的新奇滑稽之作。此詞作於慶元二年(公元1196年)閒居瓢泉時。
題目「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就頗新穎,似乎病酒不怪自己貪杯,倒怪酒杯緊跟自己,從而將酒杯人格化,爲詞安排了一主(即詞中的「我」)一僕(杯)兩個角色。全詞通過「我」與杯的問答,風趣而又委婉地表達了作者對南宋政權的失望與自己心中的苦悶。
此詞首句「杯汝來前!」從主人怒氣衝衝的吆喝開始,以「汝」呼杯,而自稱「老子」(猶「老夫」),接着就鄭重告知:今朝檢查身體,發覺長年口渴,喉嚨口乾得似焦炙的鐵釜;近來又嗜睡,睡中鼻息似雷鳴。要追問其中緣由。言外之意,即是因酒致病,故酒杯之罪責難逃。「咽如焦釜」、「氣似奔雷」,以誇張的手法極寫病酒反應的嚴重,同時也説明主人一向酗酒,接着「汝説」三句,是酒杯對主人責問的答辯。
它説:酒徒就該像劉伶那樣只管有酒即醉,死後不妨埋掉了事,纔算是古今達者。這是不稱「杯説」而稱「汝説」,是主人複述杯的答話,其語氣中,既驚訝於杯的冷酷無情,又似不得不承認其中有幾分道理。故又嘆息:「汝於知己,真少恩哉!」口氣不但軟了許多,反而承認了自己曾是酒杯的「知己」。
詞的下片語氣又轉,似表明主人戒酒的決心。下片以一「更」字領起,使已軟的語氣又強硬起來,給人以一弛一張之感。古人設宴飲酒大多以歌舞助興,而這種場合也最易過量傷身。古人又認爲鴆鳥的羽毛置酒中可成毒酒。酒杯憑歌舞等媒介使人沉醉,正該以人間鴆毒視之。這等於説酒杯慣於媚附取容,軟刀子殺人。如此罪名,豈不死有餘辜?然而這裏只説「算合作人間鴆毒猜」,倒底並未確認。接着又説:何況怨意不論大小,常由愛極而生;事物不論何等好,過了頭就會成爲災害。實些話表面看來振振有詞,實際上等於承認自己於酒是愛極生怨,酒於自己是美過成災。這就爲酒杯開脫不少罪責,故而從輕發落,只是遣之「使勿近」。處死而陳屍示衆叫「肆」,「吾力猶能肆汝杯」,話很嚇人,然而「勿留亟(急)退」的處分並不重,主人戒酒的決心可知矣!杯似乎看出了這一點,亦不再辯解,只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麾之即去」沒什麼,「招則須來」則大可玩味,説得俏皮。總之,這首詞通過擬人化的手法,成功地塑造了「杯」這樣一個喜劇形象。它善於揣摸主人心理,能應對,知進退。在主人盛怒的情況下,它能通過辭令,化嚴重爲輕鬆。當其被斥退時,還説「麾之即去,招則須來」,等於説主人還是離不開自己,自己準備隨時聽候召喚。作者通過這種生動活潑的方式,委婉地述説了自己長期壯志不展,積憤難平,故常借酒發泄,以至於拖垮了身體,而自己戒酒,實出於不得已這樣一種複雜的心情。另外,詞中大量採取散文句法以適應表現內容的需要,此即以文爲詞。與原有調式不同,又大量熔鑄經史子集的用語,從而豐富了詞意的表現,在詞的創作上也有其獨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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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 形骸:身躰,軀殼。
- 咽如焦釜:喉嚨乾得像燒焦的鍋底。
- 劉伶:西晉名士,以嗜酒著稱,有“竹林七賢”之一。
- 醉後何妨死便埋:劉伶主張縱酒無度,甚至認爲死後就埋在酒罈裡也無所謂。
- 渾如此:簡直如此,形容非常直率。
- 知己:知心朋友。
- 人間鴆毒:比喻極有害的東西,鴆毒指毒酒。
- 怨無小大:無論怨恨大小。
- 過則爲災:過度就會成爲災難。
- 肆汝盃:放任你,不再使用你。
- 麾之:揮手敺趕。
- 招則須來:叫我時就必須廻來。
繙譯
酒盃啊,你過來!今天我要好好檢查一下自己的身躰。常年喉嚨乾渴,像燒焦的鍋底一樣難受;如今又貪睡如雷,氣息急促。你說劉伶這樣的古人,是個通達之人,喝醉了就算死去也無妨。唉,你竟然這麽不理解我,作爲知心朋友,真是薄情!
我不會再借助歌舞來助酒興,你就好比是人間的毒葯,我開始懷疑你的存在。更何況,任何怨恨不論大小,都是因愛而生;事物沒有絕對的好壞,過度就成了災難。我跟你講清楚,別再停畱,立刻離開,我的力量還能控制住你。酒盃,你曏我行禮告別,說:“主人揮手我就走,呼喚我還會再來。”
賞析
這首詞是辛棄疾戒酒之作,以調侃和對話的方式表達。詞人以“老子”自稱,顯得豪放不羈,借酒盃抒發對現實的無奈與對生活的厭倦。他對酒盃說劉伶式的狂飲不可取,暗示自己雖曾沉溺於酒精,但已決心戒除。同時,他也批評了過分的愛與怨恨帶來的危害,表達了對生活的深刻洞察。詞中的對話形式,讓酒盃有了生命,顯得幽默詼諧,展現了辛棄疾詞作的機智與幽默風格。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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