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深夜難眠,起坐彈琴,單薄的幃帳照出一輪明月,清風吹拂着我的衣襟。孤鴻在野外悲號,翔鳥在北林驚鳴。徘徊逡巡,能見到什麼呢?不過是獨自傷心罷了。
注釋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句:化用王粲《七哀詩》詩句:「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意思是因爲憂傷,到了半夜還不能入睡,就起來彈琴。夜中,中夜、半夜。
薄帷鑑明月:明亮的月光透過薄薄的帳幔照了進來。薄帷,薄薄的帳幔;鑑,照。
孤鴻:失群的大雁。
號:鳴叫、哀號。
翔鳥:飛翔盤旋着的鳥。鳥在夜裏飛翔正因爲月明。
北林:《詩經·秦風·晨風》:「鴥(yù)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後人往往用「北林」一詞表示憂傷。
序
《詠懷·夜中不能寐》是《詠懷詩》中的第一首,由阮籍所作。詩歌表達了詩人內心憤懣、悲涼、落寞、憂慮等複雜的感情。不過,儘管詩人發出「憂思獨傷心」的長嘆,卻始終沒有把「憂思」直接説破,而是「直舉情形色相以示人」,將內心的情緒含蘊在形象的描寫中。冷月清風、曠野孤鴻、深夜不眠的彈琴者,將無形的「憂思」化爲直觀的形象,猶如在人的眼前耳畔。這首詩採用動靜相形的手法,取得了獨特的藝術效果。「起坐彈鳴琴」是動;清風吹拂,月光徜徉,也是動。前者是人的動,後者是物的動,都示意著詩人內心的焦躁。然而。這裏的動是似如磐夜色爲背景的。動,更襯出了夜的死寂,夜的深重。茫茫夜色籠罩着一切,象徵着政治形勢的險惡和詩人心靈上承受着的重壓。這首詩言近旨遠,寄託幽深,耐人尋味。
賞析
阮籍的《詠懷八十二首》是有名的抒情組詩,當中反映了詩人在險惡的政治環境中,在種種醉態、狂態掩蓋下的內心的無限孤獨寂寞、痛苦憂憤。
《夜中不能寐》是《詠懷詩》的第一首,它表現了詩人生活在黑暗現實中的內心苦悶,反映了詩人看不見希望和出路的憂思。詩中以「明月」「清風」「孤鴻」「翔鳥」的意象,映襯了自己不寐而彈琴的孤影,寫出了詩人在長夜未央時代的「徘徊」「憂思」。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這兩句出自王粲《七哀三首·其二》:「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王粲夜不能寐,起而彈琴,是爲了抒發自己的憂思。阮籍也是夜不能寐,起而彈琴,也是爲了抒發憂思,而他的憂思比王粲深刻得多。王粲的憂思不過是懷鄉引起的,阮籍的憂思卻是在險惡的政治環境中產生的。南朝宋顏延之說:「阮籍在晉文代,常慮禍患,故發此詠耳。」(《文選》李善注引)李善說:「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詠。」這是說,阮籍生活在魏晉之際這樣一個黑暗時代,憂讒畏禍,所以發出這種「憂生之嗟」。清人何焯認爲:「籍之憂思所謂有甚於生者,注家何足以知之。」(《義門讀書記·卷四十六》)何氏以爲阮籍的「憂思」比「憂生之嗟」更爲深刻,注家並不瞭解這一點。一般讀者當然更是無法弄清究竟是何種「憂思」。不過,《晉書·阮籍傳》說:「(阮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嘆。」由此或可得其彷彿。史載詩人「善彈琴」,他正是以琴聲來排泄心中的苦悶。這裏以「不能寐」、「起坐」、「彈鳴琴」着意寫詩人的苦悶和憂思。
詩人沒有直接點明詩中所抒發的「憂思」,卻寫道:「薄帷鑑明月,清風吹我襟。」寫清澈如水的月光照在薄薄的帳幔上,寫帶有幾分涼意的清風吹拂在詩人的衣襟上,造成一種悽清的氣氛。這似乎是在寫自然景色,但是,景中有人。因爲在月光下徘徊的是詩人,清風吹拂的是詩人的衣襟,這樣寫含蓄不盡,意味無窮。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是繼續寫景。是寫孤鴻在野外哀號,而盤旋的飛鳥在北林上悲鳴。如果說,上兩句是寫詩人的所見,這兩句就是寫詩人的所聞。所見者清風、明月,所聞者鴻號、鳥鳴,皆以動寫靜,寫出寂靜悽清的環境,以映襯詩人孤獨苦悶的心情。景中有情,情景交融。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在月光下,清風徐來,詩人在徘徊,孤鴻、翔鳥也在空中徘徊,月光朦朧,夜色蒼茫,他(它)們見到什麼:一片茫茫的黑夜。所以「憂思獨傷心」。這表現了詩人的孤獨、失望、愁悶和痛苦的心情,也爲五言《詠懷八十二首》定下了基調。
本詩悽清悲涼,寄託了詩人無限的憂思,孤獨的徘徊,永恆的悲哀。儘管詩人發出「憂思獨傷心」的長嘆,卻始終沒有把「憂思」直接說破,而是「直舉情形色相以示人」。冷月清風、曠野孤鴻、深夜不眠的彈琴者,將無形的「憂思」化爲直觀的形象,表現了詩人幽寂孤憤的心境。「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外」,即是此詩顯著的特點。這首詩採用動靜相形的手法,取得了獨特的藝術效果。「起坐彈鳴琴」是動;清風吹拂,月光徜徉,也是動。前者是人的動,後者是物的動,都示意着詩人內心的焦躁。這首詩言近旨遠,寄託幽深,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