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時對、黃樓夜景,爲余浩嘆。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錚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爲余浩嘆。
拼音

所属合集

#永遇樂

譯文

月光皎潔像給大地鋪上輕霜,秋風送爽猶如流水一般清涼,這清秋的夜色令人如此沉醉。環曲的港灣魚兒跳出了水面,圓圓的荷葉露珠兒晶瑩流轉,天然如此的寂寞卻是無人見。三更鼓響砰然飄零一葉鏗然,黯沉沉夢裏倩影突然驚散了。夜色茫茫無處重尋夢裏悲歡,醒來後走遍小園心中多惆悵。 客遊天涯已經感到十分厭倦,我一心想歸隱到山林之中去,但是故園遙遙令人望眼欲穿。燕子樓空佳人今日又在何處?空鎖了樓中樑上的那些燕子。古往今來如夢何人曾夢中醒,只因爲有舊歡新怨纏綿不斷。他時後人面對這黃樓的夜景,爲我發出人事變遷的長嘆息。

注釋

永遇樂(lè):詞牌名。大抵創自唐之中葉。淸·毛稚黃《塡詞名解》云:「《永遇樂》,歇拍調也。唐杜祕書工小詞。鄰家有小女名酥香,凡才人歌曲悉能吟諷,尤喜杜詞。遂成逾墻之好。後爲僕所訴,杜竟流河朔。臨行,述《永遇樂》詞訣別。女持紙三唱而死。第未知此調創自杜與否?」「杜祕書」,指杜與,其人史料無傳。又,一説指杜樊川,樊川進士及第後又中制科,授弘文館校書郎,執掌校理典籍、刊正謬誤,與魏晉時祕書郎相當,故亦稱「杜祕書」。然樊川流放河朔一事史無所載,但此後曾一度入觀察使幕和節度使幕,似與在朝任職被貶有關。南宋·周草窗《武林舊事·巻一·聖節》下列「天基聖節」慶典,天基聖節是宋理宗誕辰,此謂皇帝祝壽之儀式。草窗《天基聖節排當樂次》下云:「正月五日,樂奏夾鐘宮。觱(bì)篥(lì)起《萬壽永無疆》,引子。上壽。第一盞,笛起《帝壽昌慢》……第五盞,觱篥起《永遇樂慢》。」宮中設宴稱爲排當。可見《永遇樂慢》原爲用於祝壽宴會諸喜慶場合之宮廷音樂,可能很早就傳人民間,北宋時已被文人用爲詞調。調始見宋柳耆卿《樂章集》,注歇指調「林鐘商」,晁無咎詞名《消息》,明末淸初·萬紅友《詞律》引晁無咎《消息》注云:「自過腔,卽越調《永遇樂》。」《欽定詞譜·巻三十二》:「《永遇樂》有平韻、仄韻兩體。」自柳耆卿創《永遇樂》仄韻體,此調在北宋均押仄韻。南宋時,陳西麓塡此調改押平韻,其「玉腕籠寒」一首自注云:「舊上聲韻,今移入平聲。」(《日湖漁唱》)。《詞律·巻十八》、《欽定詞譜·巻三十二》均於此調下列仄韻、平韻兩體。茲以蘇、辛詞爲準。一百四字,前後闋各四仄韻。此調紆徐和緩,韻稀,而可平可仄之字較多,乃律寛之調,故宋人用此調者頗衆,風格旣可豪放,亦可婉約。 題注:傅子立注:「公舊注云:『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一云:『徐州夜夢覺,登燕子樓作。』」朱本、龍本作「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徑以題注作爲詞敍。元延祐本作「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一云:『徐州夜夢覺,此登燕子樓作。』」明呉訥鈔本、《蘇長公二妙集》本、茅維《蘇集》本作「徐州夜夢覺,北登燕子樓作。」曹樹銘云:「『北』似係『此』字形誤。」並改定詞題爲「徐州夜夢覺,此登燕子樓作。」(見《東坡詞·巻一》)。又龍本不取「一云」。今按,鄭瘦碧《手批〈東坡樂府〉》云:「燕子樓未必可信,盼盼又何必入夢?東坡居士斷不作此癡人説夢之題,亟宜改正。」疑坡詞本無題敍,諸家據傳聞而附會添題補敍,皆不足爲憑也。題注當傅注本從。 明月如霜:傅子立注:「李德新《月詩》:『看共雪霜同。』」劉尚榮按:「句出《八月十五夜對月》,『共』原作『與』。」 好風如水:傅子立注:「清風如水。宋玉曰:『其風也,清清泠泠。』」劉尚榮按:「見《文選·巻十三·宋玉〈風賦〉》:『清清泠泠,愈病析酲。』」 清景:此處據元延祐本、明吳訥鈔本、《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一作「清光」。 紞(dǎn)如三鼓:傅子立注:「《晉書·鄧攸傳》:『紞如打五鼓,鷄鳴天欲曙。』」劉尚榮按:「見《晉書·卷九十·〈良史列傳·鄧攸傳〉》所引吳人歌,別見《樂府詩集·巻八十五·〈雜歌謠辭·呉人歌〉》:『《晉書》曰:「鄧攸爲吳郡栽,載米之官,俸祿無所受,唯飲吳水而已。及去郡,百姓數千人留牽攸船,不得進,乃以小舟夜中發去,吳人歌之。『紞如打五鼓,鷄鳴天欲曙。鄧侯挽不留,謝令推不去。』」』」龍楡生箋:「《晉書·鄧攸傳》:『紞如打五鼓,鷄鳴天欲曙。』紞,都感切,撃鼓聲。」紞如,《蘇長公二妙集》本、《東坡外集》、毛本作「沉沉」。 錚然一葉:傅子立注:「韓昌黎:『空堦一片下,錚若摧瑯玕。』」劉尚榮按:「句出《秋懷十一首(其九)》。『錚』原作『琤』。」錚然,元延祐本、曾至游本《東坡詞·巻下》作「鏗(kēng)然」。《蘇長公二妙集》本、《東坡外集》、毛本作「飄然」。 夢雲:《蘇長公二妙集》本詞末注:「『雲』,疑作『魂』。」劉尚榮按:「『夢雲』自有解。」傅子立注:「楚襄王夢,朝雲暮雨。」劉尚榮按:「事詳《文選·巻十九·宋玉〈髙唐賦〉》。」龍楡生箋引戰國楚·宋玉《髙唐賦》:「昔者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臺,望髙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崒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雲者也。』王曰:『何謂朝雲?』玉曰:『昔者先王嘗遊髙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爲髙唐之客。聞君遊髙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髙丘之阻,旦爲朝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朝視之如言。故爲立廟,號曰「朝雲」。』」 天涯倦客:傅子立注:「《漢書》:『長卿故倦遊。』」劉尚榮按:「事詳《漢書·卷五十七·司馬相如傳》。」 故園心眼:傅子立注引唐·杜少陵《春日梓州登樓二首(其二)》詩:「天畔登樓眼,隨春入故園。」 重尋無處:傅注本作「重尋無覓處」,茲從元延祐本、曾至游本《東坡詞·巻下》。劉尚榮按:「《欽定詞譜》此爲四字句,故龍楡生判『傅注本「處」上「覓」字』,所見極是。」 燕子樓:傅子立注:「張建封鎭武寧,盼盼乃徐府奇色,公納之於燕子樓,三日樂不息。後別爲新燕子樓,獨安盼盼,以寵嬖焉。暨公薨,盼盼感激深恩,誓不他適。後往往不食,遂卒。」劉尚榮按:「事見白樂天《白氏長慶集·巻十五·鷰子樓詩三首序》。白序言張尚書未著其名,言盼盼未著其姓。傳張尚書即張建封者,見於宋葉翠巖撰《海録碎事·巻四下·〈宮殿門·燕子樓〉》及宋蔡絛(tāo)撰《西淸詩話·卷中》等,然其成書時代未必早於《注坡詞》,則當傅子立別有所本。又,淸汪立名《白香山年譜》,自稱略同於陳直齋《直齋書録解題·巻十六》所載《白公年譜》,考定納盼盼爲妾者,非建封。乃其子愔(yīn)。其説可信。」龍榆生箋:「《啽囈集》:『唐張建封妾盼盼,誓節,今在徐州州廨(xiè)。』白樂天和《燕子樓詩》序:『徐州故張尚書有愛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風態。予爲校書郎時,遊徐泗間,張尚書宴予。酒酣,出盼盼以佐歡。歡甚,予因贈詩云:「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一歡而去,爾後絶不相聞,迨茲僅一紀矣。昨日司勳員外郎張仲素繢之訪予,因吟新詩,有《燕子樓》三首。詞甚婉麗,詰其由,爲盼盼作也。繢之從事武寧軍累年,頗知盼盼始末。云尚書既歿,歸葬東洛,而彭城有張氏舊第,第中有小樓名燕子。盼盼念舊愛而不嫁,居是樓十餘年,幽獨塊然,於今尚在。予愛繢之新詠,感彭城舊遊,因同其題,作三絶句。』」 夢覺:傅子立注:「《莊子》:『吾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劉尚榮按:「語見《莊子·巻六·〈内篇·大宗師〉》:『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耶!』」 黃樓:《蘇長公二妙集》本、毛本作「南樓」,又《東坡外集》獨作「黃鶴」,未明所據。傅子立注:「公守徐州,河決澶淵,徐當水衝,而城幾壞。水既去,公請增築徐城。於是爲大樓於城東門之上,堊以黃土,曰:『土實勝水。』因名之黃樓。」劉尚榮按引蘇潁濱《欒城集·巻十八·黃樓賦並敍》:「熙寧十年秋七月乙丑,河決於澶淵,東流入鉅野,北溢於濟南,溢於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適爲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鍤,畜土石,積芻茭,完窒隙穴,以爲水備。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者二丈八尺,塞東西北門,水皆自城際山。雨晝夜不止,子瞻衣製履屨,廬於城上,調急夫發禁卒以從事,令民無得竊出避水,以身帥之,與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潰。方水之淫也,汗漫千餘里,漂廬舍,敗塚墓,老弱蔽川而下,壯者狂走無所得食,槁死於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習水者浮舟楫載糗餌以濟之,得脫者無數。水旣涸,朝廷方塞澶淵,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淵誠塞,徐則無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乃請增築徐城,相水之衝,以木堤捍之,水雖復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旣去,而民益親。於是即城之東門爲大樓焉,堊以黃土,曰:『土實勝水』。徐人相勸成之。轍方從事於宋,將登黃樓,覽觀山川,吊水之遺跡,乃作黃樓之賦。」龍楡生箋引引《欽定大淸一統志·巻六十九·〈徐州府·黃樓〉》:「黄樓,在銅山縣城東門。宋熙寕中,郡守蘇軾建,堊以黃土,故名弟轍爲作。」

本詞是元豐元年作者夜宿燕子樓感夢抒懷之作。 上闋以倒敘筆法寫驚夢遊園,描寫了燕子樓小園的無限清幽之夜景。明月皎潔如霜,好風涼爽如水,清澄澄夜景美無限。環曲的港灣魚兒跳出水面,圓圓的荷葉露珠兒晶瑩流轉,天地寂寞無人見。接着寫夢覺。三更鼓響砰然,飄零一葉鏗然,以聲響襯夜之寂靜,且抖出一「驚」字,形容夢醒恍惚之狀。「夜茫茫」三句,反接開端夜景,夜色茫茫無處重尋,夢裏悲歡,醒來後走遍小園心悵然。 下闋抒寫夢後所感,登高遠眺,憑弔燕子樓,融入一己身世情悰。客遊天涯已感到厭倦,欲尋山林路徑找個歸宿,費盡心思也望不見故園。一發鄉國之思。古往今來如夢幻,何人曾夢中醒來,只因有舊歡新怨纏綿不斷。一發今昔之慨,他年後人面對着黃樓的清夜景觀,也會像「我」面對着燕子樓感慨悵然,發出人事變遷的浩然長嘆,由今日憑弔昔人,設想後人憑弔自己,感悟人生,喟嘆古今。 詞中深沉的人生感慨包含了古與今、倦客與佳人、夢幻與佳人的綿綿情事。全詞將景、情、理熔於一爐,傳達了一種攜帶某種禪意玄思的人生空幻、淡漠感,隱藏着某種要求徹底解脫的出世意念。

賞析

蘇軾《永遇樂》是一首清麗脫俗的詞,此詞抒發對人生宇宙的思考與感慨。詞中狀燕子樓小園清幽夜景,抒燕子樓驚夢後縈繞於懷的惆悵之情,言詞人由人去樓空而悟得的「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之理。 上闋寫清幽夢境及夢醒後的悵然若失之感。起三句總寫秋夜清景,各以霜、水分喻月、風,並小結以「清景無限」,賞愛之心已溢於言外。首句寫月色明亮,皎潔如霜;秋風和暢,清涼如水,把人引入了一個無限清幽的境地。「清景無限」既是對暮秋夜景的描繪,也是詞人的心靈得到清景撫慰後的情感抒發。「清」字是核心,蓋既有夜風清涼之感,又有超越現實之外的清淨之意。「曲港」三句接寫夢境,靜中見動,仍是着力刻畫「清景」,只是視點相對集中而已。景由大入小,由靜變動:曲港跳魚,圓荷瀉露。魚跳向上,露瀉向下,一上一下,錯落有致。魚跳暗點人靜,露瀉可見夜深。詞人以動襯靜,使本來就十分寂靜的深夜,顯得越發安謐了。「寂寞無人見」一句,含意頗深:園池中跳魚瀉露之景,夜夜可有,終是無人見的時候多;自己偶來,若是無心,雖在眼前,亦不得見。夜深人靜之時,人事已歇,自然界卻是生機初展,只是這種生機罕爲人見,徒形寂寞而已。在夢境中揭示人與自然的矛盾,又以自然之清幽生趣對比人事之無情,則雖雲寫夢,實是曲寫現實。然魚跳曲港、露瀉圓荷雖也不無聲響,終不至於驚動夢境。只是三更時候的鏗然鼓聲才擾人清夢,使清景頓失。詞句轉從聽覺寫夜之幽深、夢之驚斷:三更鼓響,秋夜深沉;一片葉落,鏗然作聲。「紞如」和「鏗然」寫出了聲之清晰,以聲點靜,更加重加濃了夜之清絕和幽絕。悠然如雲的夢境倏地被鼓聲葉聲驚斷,不免感到黯然。上闋末三句,寫夢斷後之茫然心情:詞人夢醒後,儘管想重新尋夢,但在茫茫夜色之中,顯然已經不可能重睹夢中的「清景」了,故把小園行遍,也毫無所見,只有一片茫茫夜色,夜茫茫,心也茫茫。詞先寫夜景,後述驚夢遊園,故夢與夜景,相互輝映,似真似幻,惝恍迷離。「行遍」二字,尤見執着留戀夢境之態。夢境之舒心逍遙與驚夢遊園的黯然神傷形成鮮明的對比。作者的意趣也從旁得到了昭示。 下闋乃醒後述懷,語意沉鬱而超然獨悟。換頭三句是實寫心境,寫在天涯漂泊感到厭倦的遊子,想念山中的歸路,心中眼中想望故園一直到望斷,極言思鄉之切。此句帶有深沉的身世之感,道出了詞人無限的悵惘和感喟。杜甫曾有詩云:「天畔登樓眼,隨春入故園。」蘇軾此處當是化用杜詩,寫登樓後的思家心理。自熙寧四年以來,蘇軾外任已七閱寒暑,身心極爲疲憊,京城故園欲歸無期,情緒不免躁急難忍。「望斷」二字,尤見其迫切心情。接下「燕子樓空」三句由自己寫到燕子樓的滄桑和佳人盼盼的杳無蹤影,由人亡樓空悟得萬物本體的瞬息生滅,然後以空靈超宕出之,直抒感慨:人生之夢未醒,只因歡怨之情未斷。燕子樓原建何人何時已無考,唐貞元中張尚書鎮徐州時曾別築一新燕子樓以安寵妓盼盼。盼盼妙善歌舞,雅多風態,爲感念張尚書深恩,在張去世後,居燕子樓十餘年而不改嫁。唐代白居易曾有《燕子樓詩三首序》述其情事,但只言張尚書,未著名,言盼盼而未著姓。舊傳張尚書即張建封,盼盼姓關。但清代汪立名撰《白香山年譜》,考爲張建封子張愔之事。兩說兼陳,並非亂人耳目,只是意在考察史事,尤當慎重也。蘇軾敘寫有關燕子樓的一段情事,將要眇之情和悽迷之境寫得簡約而富於理趣,詠寫古事而如此超宕,亦用事而傳神之典範也。其以示秦觀「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並自以爲語約事豐,誠非虛妄。張炎、鄭文焯亟賞此三句,亦意在抉發用事使典之妙諦。「古今」三句,由古時的盼盼聯繫到此時的自己,由盼盼的舊歡新怨,聯繫到自己的舊歡新怨,發出了人生如夢的慨嘆,表達了作者無法解脫而又要求解脫的對整個人生的厭倦和感傷。這三句是用莊子「吾與汝,其夢未始覺者也」之意。由古代燕子樓中的佳人到此日登樓覽感的倦客,再到古今所有的普羅大衆,無一不是寄身夢中。這是蘇軾人生哲學的一次集中反饋,它淵源於《莊子·齊物論》:「……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爲覺。」人生如夢,惟醒者知其爲夢。可惜自以爲醒者,其實仍是在做夢,自視爲智者的人仍不免爲愚者。因而古今之間,並不是夢者與醒者的不同,而只是所夢內容在舊歡新怨上的差異,古今同此一夢而已。不獨如此,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此日蘇軾登樓興感,彷彿是醒者感嘆夢者,將來若有人再相登臨,面對黃樓夜景,恐也有醒者對夢者的浩嘆。然究其極,亦不過是天地古今一夢者而已。醒者是痛苦的,夢者因其夢而反得逍遙。蘇軾從莊子哲學中找到了消解痛苦的良藥。「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行香子》)結尾二句,從燕子樓想到黃樓,從當日又思及未來。黃樓爲蘇軾所改建,是黃河決堤洪水退去後的紀念,也是蘇軾守徐州政績的象徵。但詞人設想後人見黃樓憑弔自己,亦同此日自己見燕子樓思盼盼一樣,抒發出「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王羲之《蘭亭集序》)的無窮感慨,把對歷史的詠歎,對現實以至未來的思考,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終於掙脫了由政治波折而帶來的巨大煩惱,精神獲得瞭解放。從現在的角度來看,蘇軾的人生態度不免消極。但在北宋黨爭頻仍,詞人迭遭打擊的歷史條件下,讀者是不應苛求古人的。畢竟,超越現實的虛幻慰藉也是古代士人相當普遍的一種精神生存狀態。 詞人將景、情、理熔於一爐,圍繞燕子樓情事而層層生發。景爲燕子樓之景,情則是燕子樓驚夢後的纏綿情思,理則是由燕子樓關盼盼情事所生發的「人生如夢如幻」的關於人生哲理的永恆追問。全詞融情入景,情理交融,境界清幽,風格在和婉中不失清曠,用典體認著題,融化不澀,幽逸之懷與清幽之境相得益彰,充分顯示出蘇軾造意行文的卓越不凡。 這首詞深沉的人生感慨包含了古與今、倦客與佳人、夢幻與佳人的綿綿情事,傳達了一種攜帶某種禪意玄思的人生空幻、淡漠感,隱藏着某種要求徹底解脫的出世意念。詞中「燕子樓空」三句,千古傳誦,深得後人讚賞。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注釋

  • 紞如(dǎn rú):打更擊鼓聲。
  • 鏗然:形容聲音響亮有力。

繙譯

明月潔白如霜,好風涼爽如水,清麗的景色無限美好。曲折的港灣裡有魚兒跳出水麪,圓圓的荷葉上露珠滾落,這寂靜的景象無人看見。三更鼓響,聲音如鼓槌擊鼓般咚然,一片樹葉落下,發出鏗然聲響,我的夢境被打斷,心中憂愁黯淡。夜色茫茫,想重新入夢卻無処可尋,醒來後在小園裡到処走動。 我這漂泊天涯的倦客,想要廻到山中的歸路上,望眼欲穿,思唸著故鄕。燕子樓已空,佳人又在何処呢?衹有樓中的燕子被鎖在其中。古往今來都如同一場夢,又有誰曾從夢中覺醒呢?衹有舊時的歡樂和新添的愁怨。日後有人對著黃樓的夜景,也會爲我發出長長的歎息。

賞析

這首詞上闋寫景,營造出一種清幽寂靜的氛圍,同時通過“夢雲驚斷”引出下闋的情感抒發。下闋表達了作者對故鄕的思唸以及對人生的感慨。“天涯倦客”躰現了作者的漂泊之感和疲倦之心,“望斷故園心眼”則深刻地表達了他對故鄕的眷戀之情。“燕子樓空”的典故,增添了歷史的滄桑感,進一步強調了世事無常的悲哀。“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則是對人生的深刻思考,揭示了人們在塵世中往往沉迷於悲歡離郃,而很少能真正覺醒的現實。整首詞意境清冷,情感深沉,將寫景與抒情完美融郃,表現了作者複襍的內心世界。

蘇軾

蘇軾

北宋文學家、書畫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字子瞻,一字和仲,號東坡居士。蘇老泉長子,蘇潁濱兄。與父、弟合稱「三蘇」,故又稱「大蘇」。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進士。嘉祐六年(1061年),再中制科,授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廳事。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召除判登聞鼓院,尋試館職,除直史館。治平三年,父卒,護喪歸蜀。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服除,除判官告院兼判尚書祠部,權開封府推官。熙寧四年(1070年),上書論王介甫新法之不便,出為杭州通判。徙知密、徐二州。元豐二年(1079年),移知湖州,因詩托諷,逮赴台獄,史稱「烏台詩案」。獄罷,貶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元豐四年(1081年),移汝州團練副使。元豐八年(1085年)春,得請常州居住,十月起知登州。尋召除起居捨人。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遷中書舍人,改翰林學士兼侍讀。元祐四年(1089年),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會大旱,飢疾並作,東坡請免上供米,又減價糶常平米,存活甚眾。杭近海,民患地泉咸苦,東坡倡浚河通漕,又沿西湖東西三十里修長堤,民德之。元祐六年(1091年),除翰林學士承旨,尋因讒出知潁州,徙揚州。後以端明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出知定州。紹聖元年(1094年),貶惠州。紹聖四年(1097年),再貶儋州。累貶瓊州別駕,居昌化。宋徽宗即位,元符三年(1100年)赦還,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卒於常州,年六十四(按:東坡生於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時已入1037年)。宋孝宗時謚文忠。東坡於文學藝術堪稱全才。其文汪洋恣肆,清新暢達,與歐陽文忠並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為詩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山谷並稱「蘇黃」;作詞開豪放一派,變詞體綺靡之風,下啓南宋,與辛稼軒並稱「蘇辛」;工書,擅行、楷,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山谷、米元章、蔡君謨並稱宋四家;畫學文與可,喜作枯木怪石,論畫主張神似。有《東坡集》四十卷、《東坡後集》二十卷、《和陶詩》四卷、《東坡七集》、《東坡志林》、《東坡樂府》、《仇池筆記》《論語說》等。《全宋詩》東坡詩,卷一至卷四六,以清道光刊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為底本,卷四七、卷四八,以清乾隆刊馮踵息《蘇文忠詩合注》為底本。校以宋刊半葉十行本《東坡集》《東坡後集》(殘,簡稱集甲)、宋刊半葉十二行本《東坡集》《東坡後集》(殘,簡稱集乙,集甲、集乙合稱集本)、宋眉山刊《蘇文忠公文集》(殘,簡稱集丙)、宋黃州刊《東坡先生後集》(殘,簡稱集丁),宋刊《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簡稱集戊)、宋刊《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殘,簡稱集注)、宋嘉泰刊施德初、顧景繁《注東坡先生詩》(殘,簡稱施甲)、宋景定補刊施、顧《注東坡先生詩》(殘,簡稱施乙,施甲、施乙合稱施本)、宋黃善夫家塾刊《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簡稱類甲)、宋泉州刊《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殘,簡稱類乙)、元務本書堂刊《增刊校正王狀元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簡稱類丙,類甲、類乙、類丙,合稱類本)、明成化刊《東坡七集》(簡稱七集)、明萬曆刊《重編東坡先生外集》(簡稱外集)、清查初白《補注東坡編年詩》(簡稱查注)、清馮踵息《蘇文忠詩合注》(簡稱合注)。參校資料一為金石碑帖和著錄金石詩文的專著的有關部分;一為清人、近人的蘇詩校勘批語,其中有何義門焯所校清康熙刊《施注蘇詩》(簡稱何校),盧檠齋、紀曉嵐所校清乾隆刊查注(分別簡稱盧校、紀校),章茗簃所校繆藝術風覆明成化《東坡七集》(簡稱章校)。卷四八所收詩篇除《重編東坡先生外集》外,還分別採自《春渚紀聞》、《侯鯖錄》等書,亦據所採各書及有關資料進行校勘。新輯集外詩,編為第四九卷。生平見《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蘇軾傳》。 ► 3426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