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謾然自苦,算雲煙、過眼總成空。
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這一點閒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
蘭皋新漲綠溶溶。流恨落花紅。念著破春衫,當時送別,燈下裁縫。相思謾然自苦,算雲煙、過眼總成空。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
拼音
所属合集
譯文
讓黃鶯嗚叫也叫不完,讓呢喃的燕子任意地訴說,也說不清。這一點孤獨愁苦,十年縈繞心頭從未間斷,這愁苦攪亂春風。舊地重來妻子卻再也看不見。但小樓東邊的楊柳,卻依然如舊。曾記得你我共同在粉壁題詩,而今牆壁殘破詩句無影無蹤。
長滿蘭草的沼澤地,新漲起一片碧綠溶溶,凋落的紅花含着遺恨翻騰。看身上已經穿得破舊的春衫,清楚地記得這是當年送別時,你在燈下連夜剪裁製成。折磨我的是無邊無際的思念之苦,算起來,往事像雲煙一樣,從眼前經過一切總是成空。在暮色中仰望楚天漫無邊際,只能靠着闌干目送遠去的飛鴻。
注釋
這:一作“奈”。
閒愁:一作“芳心”。
十年:虛指,很多年。
惱亂春風:謂心緒爲春風所撩亂。惱亂,宋時口語,即撩亂。
故人:指戴復古的再娶之妻。
同題粉壁:共同在粉壁上題詩。
蘭皋:芳草叢生的水灣。皋,水邊地。屈原《離騷》:“步餘馬於蘭皋兮。”
新漲:剛剛漲。
溶溶:形容水盛的樣子。
破春衫:此衫是十年前離別時妻子在燈下趕製的衣衫,故言。春衫,一作“征衫”。
謾然:徒然。謾,通“漫”。
楚天:指南方的天空。楚,戴復古悼亡之地江右武寧即今江西武寧縣,古屬楚。
飛鴻:飛翔的大雁。
序
《木蘭花慢·鶯啼啼不盡》是南宋文學家戴復古的詞作。詞寫春日重訪舊地、追懷情人的哀傷情懷。鶯啼燕語,難通情思.起筆哀豔。承以“閒愁”,接續緊湊。“重來”兩句,點明故地重遊、物是人非。“記得”追憶十年前往事。下語精美。“念”字提領,追懷十年前分別情事,“燈下裁縫”寫出伊人的纏綿深情。“相思”以下,思緒回到眼前,追悔無奈。末以佇望遠天凝視飛鴻收結,思緒浩緲,哀感綿綿無盡。全詞以平易口語述事寫景,情思哀婉,風調綿麗悽豔,足稱寫情佳作。
賞析
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四記載:戴復古不得不捨妻歸去時,其岳父大怒,而其妻不僅婉言勸父,且以所有妝奩贈夫並以身殉情。所以,所謂“懷舊”,實爲悼亡。
上闋起筆即奠定哀傷的情調。“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鶯和燕啼叫不停,洋溢着春天的氣息。然而面對這鶯鶯燕燕的大好春光,詞人卻傷心滿懷。鶯燕難明人語,卻難解詞人的心意,只因其內心有着十年還仍未斷的“閒愁”。“這一點閒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詞人的心緒一遇到春風,就更爲繚亂紛紛,所有景物都令詞人不已。
接着,詞人借“物是人非”來突出世事變化:“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時隔十年後,詞人舊地重遊,雖然小樓東畔的依依楊柳依舊美麗,然而故人早已逝去。“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詞人進入自己的回憶,想起夫妻雙雙在粉壁上題詩的情景,然而往日的筆跡早已無蹤可尋,只剩下這破壁頹垣。這一句通過今昔對比,即當年夫妻二人風流瀟灑的神仙般的生活與此日一人重尋舊地,而另一人早已香銷玉損的無限悲涼的鮮明對比,生髮出人世無常的深沉感慨。“壁破”二字顯示出人物兩非的無限哀痛。復古之師陸游,也有相似恨事。陸游與唐婉夫妻恩愛,無奈婆媳不和,二人被迫分開,陸游晚年重遊沈園,有“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之句,可與此詞歇拍參讀。這語句看似平易,實則有着深切的沉痛,在對比中透露出往日夫妻二人自由逍遙的生活與今日獨自一人重尋舊地的荒涼感。
下闋開頭,“蘭皋”語出《離騷》。水灣處春水新漲,碧波粼粼,落花殘紅,流水似乎也生出一片恨意,要帶走這殘花敗紅,然而流水卻帶不走詞人心中的愁恨。“念著破春衫,當時送別,燈下裁縫。”臨別前夜,妻子在燈下爲詞人縫製春衫,可見她對丈夫的愛意。然而春衫已破,詞人依然不能忘懷,從中亦可看出詞人對妻子的內疚與感激。
“相思謾然自苦,算雲煙、過眼總成空。”妻子西逝,相思現在對於詞人來說只是徒然自苦的事情。過往的幸福生活,只能是煙雲過眼,最後成空。“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日落於楚天之無際,詞人憑欄目送飛鴻,愁苦瀰漫無極,心情是何等落寞和悵惘。此句語意略近《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願爲雙鴻鵠,奮翅起高飛。”原詩並雲:“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爲此曲,無乃杞梁妻。”杞梁妻,古之烈婦也。若結句有取於此,悼亡之意深矣。
此詞綿麗哀惋之思,情感深切,動人至深。正如況周頤《蕙風詞話》裏所說:“石屏詞往往作豪放語……綿麗是其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