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寧有種,一一醒時栽。

白日射金闕,虎豹九關開。見君諫疎頻上,談笑挽天回。千古忠肝義膽,萬里蠻煙瘴雨,往事莫驚猜。政恐不免耳,消息日邊來。 笑吾廬,門掩草,徑封苔。未應兩手無用,要把蟹螯杯。說劍論詩餘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頗堪哀。白髮寧有種,一一醒時栽。
拼音

譯文

贊揚湯朝美堂堂正正的把「進諫之劍」對著帝王居住的地方射去,哪怕是有虎豹把守的九道門,也敢衝破而入。終於使皇帝聽了他的政見。湯朝美屢次嚮皇上進諫,從不計較個人安危,不怕擔風險。這一副「忠肝義膽」是能够流傳千古的,可惜的是,這樣的人卻遭到了貶謫,到偏僻荒蠻的地方去受苦。湯朝美還是要做官的,好消息將要從皇帝身邊傳來。 門前長滿荒草,小道也長滿苔蘚,想想自己的處境衹能付之一笑。兩隻手沒有用處,衹能把著蟹螯杯,藉酒消愁,打發日子。於是衹有説劍、論詩、醉舞、狂歌在憂愁中度日,頭上長出來白頭髮,難道不都是在醒著的時候一根一根栽下的嗎?

注釋

水調歌頭:詞牌名,又名《元會曲》、《臺城遊》、《凱歌》、《江南好》、《花犯念奴》等。唐朝大曲有《水調歌》,宋·王灼《碧雞漫志·卷四》:「按《隋唐嘉話》:煬帝鑿汴河,自製《水調歌》,即是水調中製歌也。世以今曲《水調歌》爲煬帝自製,今曲迺中呂調,而唐所謂南呂商,則今俗呼中管林鐘商也。」凡大曲有「歌頭」,此殆裁截其首段爲之。雙調,九十五字,前後闋各四平韻。亦有前後闋兩六言句夾叶仄韻者,有平仄互叶幾於句句用韻者。 「湯朝美司諫見和,用韻爲謝」:四卷本甲集作「湯坡見和,用韻爲謝」。 湯朝美司諫:《京口耆老舊傳·卷八·〈湯鵬舉傳·湯邦彥傳〉》:「邦彥,鵬舉孫,子朝美,以祖䕃入官。主崑山簿。未幾,中乾道壬辰博學宏制科。丞相虞允文一見如舊,除樞密院編修官。允文宣撫四川,辟充大使司幹辦公事。明年允文薨。……時孝宗鋭意遠畧,邦彥自負功名,議論英發,上心傾向之,除祕書丞,起居舍人,兼中書舍人,擢左司諫兼侍讀。論事風生,權幸側目。上手書以賜,稱其『以身許國,志若金石,協濟大計,始終不移』。及其他聖意所疑,輒以諏問。御筆具藏於家。使金還,坐貶。淳熈末,復故官,歸鄕里,其才益老,朝廷將収用之,未幾卒。邦彥性開爽,善談論,樂施與。少時頗有積榖,盡散以拯鄉黨之饑。平時周人之急,惟力是視。南歸坐貧,自譬『乾義井』云。」 金闋:喩指宮廷。 虎豹九關:語出戰國楚·屈原《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 「見君諫疎頻上,談笑挽天回。千古忠肝義膽」句:宋·劉宰《漫塘集·卷十九·頥堂集序》:「頥堂先生司諫湯公……薄舉子業不爲,去試博學宏詞科,一上即中選。同時之士,亦有與公文相軋者,而公意氣激昂,議論忼慨,獨頴脫而出,故貴名之起如轟雷霆。虞丞相允文又於上前力薦之,即以其年六月,擢樞宻院編修官。而公之志雅,欲以勳業自見,故立朝未幾,即出從虞公於宣幕。既宣帥勞還,公亦復歸舊著,時淳熈甲午秋七月。而以明年(淳熈二年)秋八月出使,又明年三月以使事謫,中間立螭坳,登諌垣,演綸鳯閣,勸講金華,君臣之間,氣合道同,言聽諌行,僅朞月耳。一謫八年乃始得歸。」談笑,四卷本作「高論」。 萬里蠻煙瘴雨:據《宋會要輯稿·職官·五一·二六》,謂湯邦彥於淳熙三年四月,以臣僚言其「奉使虜廷,頗乖使指,……又於虜廷輒有所受。」於是詔邦彥送新州編管。新州,即今廣東新興縣,在當時被認爲是僻遠蠻荒之地。 「千古忠肝義膽,萬里蠻煙瘴雨,往事莫驚猜。」句:謂友人忠心耿耿,不想貶謫蠻荒,但又勸他休提往事。 政恐不免耳:此借用東晉謝安語。南朝宋·劉義慶《世説新語·排調》:「初,謝安在東山居布衣時,兄弟已有富貴者,翕集家門,傾動人物。劉夫人戲謂安曰:『大丈夫不當如此乎?』謝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政,同「正」。 「笑吾廬,門掩草,徑封苔。」句:謂自家門徑冷落,草掩苔封。 蟹螯(áo)杯:喩指飲酒喫蟹。南朝宋·劉義慶《世説新語·任誕》:「畢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桮,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未應兩手無用,要把蟹螯杯。」句:自謂英雄無用武之地。 説劍論詩餘事:唐·張祜《到廣陵》詩:「逢人説劍三攘臂,對鏡吟詩一掉頭。」宋·蘇軾《與梁左藏會飲傅國博家》詩:「將軍破賊自草檄,論詩説劍均第一。」 老子頗堪哀:《後漢書·卷二十四·馬援傳》:「諸曹時白外事,援輒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煩。頗哀老子,使得遨遊。若大姓侵小民,黠羌欲旅距,此乃太守事耳。’」 白髮寧有種:宋·黃庭堅《次韻裴仲謀同年》詩:「白髮齊生如有種,靑山好去坐無錢。」

《水調歌頭·湯朝美司諫見和用韻爲謝》是南宋豪放派詞人辛稼軒的詞作之一。詞上闋鼓勵友人,意氣飛揚;下闋抒一己之憤,悲憤無奈。上闋文意一波三折,於無字處出曲折,極掩抑零亂,跳躍動蕩之美;下闋卻一氣奔注;牢騷苦悶,傾瀉而來,幷且反語累出,在感情激蕩中故作幽塞,豪放中仍不失頓挫曲折,詞的構局可謂錯綜多變。

賞析

「白日射金闕,虎豹九關開。」十字寫的是皇宮富麗堂皇,氣象森嚴。在那裏,朝美「諫疏頻上,談笑挽天回」。四句兩層,一張一弛,作者描繪出朝美朝堂上從容和無畏。據《稼軒詞編年箋注》引《京口耆舊傳·湯邦彥傳》:「時孝宗鋭意遠略,邦彥自負功名,議論英發,上心傾向之,除祕書丞,起居舍人,兼中書舍人,擢左司諫兼侍讀。論事風生,權幸側目。上手書以賜,稱其‘以身許國,志若金石,協濟大計,始終不移’。及其他聖意所疑,輒以諏問。」那時候的宋孝宗還有些進取之意。淳熙二年八月派湯朝美使金,嚮金討還河南北宋諸帝陵寢所在之地。不料湯朝美有辱使命,回來後龍顔大怒,把他流貶新州,嘗盡「蠻煙瘴雨」滋味。這一層「千古」、「萬里」兩句似對非對,中間再作一暗轉。對於心懷忠義肝膽但卻遭貶的朋友,辛棄疾幷沒有大發牢騷,徒增友人的煩悶。而是安慰朝美「往事莫驚猜」。因爲有才幹的人終會發迹的。眼前你不是已經奉詔內調了嗎?恐怕還會有消息從皇帝身邊下來,「日邊」這裏用以比喩帝王左右,「恐」字是擬想之辭,卻又像深有把握似的,這是稼軒用典的妙處!從「蠻煙瘴雨」的黯淡凄惶到日邊消息之希望復起,中間再作一暗轉。上闋凡三暗轉,大起大落,忽而榮寵有加,忽而憂患畢至;忽而蠻煙瘴雨,忽而日邊春來,乍喜乍悲,亦遠亦近,變化錯綜,旣是對友人坎坷的同情又有對其振作的鼓勵。 下闋轉敍作者自己鄉居生活情懷。「門掩草,徑封苔」,本是冷落景象,詞人但以一笑置之。不難看出,這笑,是強作豁達的苦笑,是傲岸不平的蔑笑。 下闋基調無限幽憤,都被這領起換頭的一箇「笑」字染上了不協調的色彩,反映出一種由於受壓抑而形成的不平而又無奈的心情。一「笑」字,內中感情複雜,可爲下闋基調之凝練。接下去仍是正言反出:未必我這雙手就沒有用處,不是可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懷」嗎?試想,當國步蜩螗(tiáotáng)之際,他那雙屠鯨剚(zì)虎的巨手,不能用來扭轉乾坤,卻去執杯持蟹,這是人間何等不平事!而稼軒但以「未應兩手無用」的反語輕輕挑出,愈見沉哀茹痛。循此一念,又找足「説劍」一層。説劍論詩,慨言武備文事。辛稼軒「壯歲旌旗擁萬夫」,後來又曾上《十論》《九議》,慷慨國事。這時看來,這文韜武略都是無用的「餘事」。賸下的,他衹有終日痛飲長醉,搖搖欲倒。這「醉舞狂歌欲倒」六字,寫盡詞人悲憤心懷,潦倒情態,然後束以「老子頗堪哀」。「堪哀」是堪憐念之意,語出《後漢書。馬援傳》,意思是説,自己如此狂歌醉舞,虛置年華,這心情應該是故人所理解、憐恤的。歇拍「白髮寧有種?一一醒時栽」,將一腔幽憤推嚮一箇高潮。「白髮」寫愁,本近俗濫,但稼軒用一「栽」字,翻出了新意。這兩句有幾層意思。詞人春秋正富,本不是衰老的時候;但憂國之思,添他滿頭霜雪,這是一層。國事不堪寓目,醉中尙可暫忘,醒來則不勝煩憂,此白髮乃「一一醒時栽」也,又翻進一層。白髮幷不是自然生出來的,而是「栽」上去的,可見爲國勢之操勞宦途之喜悲使他年富而白髮徒增。這樣,就從根根白髮上顯示出詞人人生道路上的風風雨雨,隱然現出廣闊的社會背景,這又是一層。單就「栽」字齒音平韻,於聲則無限延長,於情則芊綿不盡。這下闋一路蓄意蓄勢,急管繁弦,最終結在這箇警句上,激昂排宕,化爲感慨深沉。千載後讀之,猶覺滿腔不平之氣,夾風雨霜雪以俱來。 這首詞,上闋文意一波三折,於無字處出曲折,極掩抑零亂,跳躍動蕩之美;下闋卻一氣奔注;牢騷苦悶,傾瀉而來,幷且反語累出,在感情激蕩中故作幽塞,豪放中仍不失頓挫曲折,詞的構局可謂錯綜多變。 全詞核心在下闋,但上下兩闋,對比映襯,表現力增強。上闋一起,白日金闕,虎豹九關,何等高華氣象;下闋一轉,門爲草掩,徑被苔封,又何等荒凉寂寞!這是一層對比。上闋贊美湯朝美,譽其巨手可以「談笑挽天回」;下闋寫自己,則兩手衹堪把蟹持杯,又是一層對比。上闋寫對方,終能日邊消息重上朝堂,下闋説自己,則滿頭白髮,終日醉舞狂歌爲消磨,再加一層對比。通過強烈對比,益見「斯人獨憔悴」的不平之情,這是此詞的另一箇藝術特色。 上闋鼓勵友人,意氣飛揚;下闋抒一已之憤,悲憤無奈。乍讀之下,上下闋的思想感情,好像矛盾。其實,此等矛盾之處,正是顯示稼軒的偉大之處。稼軒是雖身處閑散而時時不忘憂樂天下的血性男兒。他旣不能不爲一已之遭際而憤然不平,又不忍以一已之遭遇挫盡天下志士仁人之壯志。因此,他總是本著「知其不可而爲之」的頑強精神,鼓舞同道,力挽旣倒的狂瀾。故上闋激勸再三,下闋卻沉憂抑鬱。此矛盾虬結之處,正見出詞人一闋忠貞愛國之苦心,這正是此詞的思想光輝之所在。善乎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之評辛蘇詞曰:「讀蘇辛詞,知詞中有人,詞中有品。」
辛棄疾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 79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