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崑崙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水橫波。
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登崑崙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
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
靈何惟兮水中。
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遊兮河之渚。
流澌紛兮將來下。
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
拼音
譯文
我和你河伯暢遊在九河上,大風吹過河面上掀動波浪。
隨你乘着荷葉作蓋的水車,以雙龍爲駕螭龍套在兩旁。
登上河源崑崙向四處眺望,心緒隨着浩蕩的黃河飛揚。
但恨天色已晚而忘了歸去,惟河水盡處令我寤寐懷想。
魚鱗蓋屋頂堂上畫着蛟龍,紫貝砌城闕硃紅塗滿室宮。
河伯你爲什麼住在這水中?乘着大白黿鯉魚追隨身旁,
隨你河伯一起遊弋在河上,浩浩河水緩緩地向東流淌。
你握手道別將要遠行東方,我送你送到這向陽的河旁。
波浪滔滔而來迎接我河伯,爲我護駕的魚兒排列成行。
注釋
女(rǔ):汝,你。
九河:黃河的總名,前人說是黃河到兗州境即分九道,故稱九河。
衝風:隧風,大風。
橫波:聚起波浪,揚波。
驂螭(cān chī):四匹馬拉車時兩旁的馬叫「驂」。螭,《說文解字》:「若龍而黃,北方謂之地螻。」「或日無角曰螭。」據文意當指後者,那麼「驂螭」即以螭爲驂了。
崑崙:山名,黃河的發源地。今作崑崙。
極浦:水邊盡頭。
寤懷:寤寐懷想,形容思念之極。
靈:神靈,這裏指河伯。
黿(yuán):大鱉。
逐:追隨、跟從。
文魚:有斑紋的鯉魚。
渚(zhǔ):水邊。《國語·越下》:「黿龜魚鱉之與處,而鼃(蛙)黽之與同渚。」下注:「水邊亦曰渚。」這裏泛指水,「渚」當爲押韻。
流澌(sī):古代成語,意思就是流水。《楚辭·七諫·沉江》「赴湘沅之流澌兮」等可證。
交手:古人將分別,則相執手錶示不忍分離。
美人:指河伯。
南浦:向陽的岸邊。
鄰鄰:一本作「鱗鱗」,如魚鱗般密集排列的樣子。
媵(yìng):原指隨嫁或陪嫁的人,這裏指護送陪伴。
序
此詩的主旨歷來衆說紛紜。一般認爲是祭祀河伯的祭歌,歌中沒有禮祀之詞,而是河伯與女神相戀的故事,大約是以戀歌情歌作爲娛神的祭詞。也有學者認爲此詩是以主祀黃河河神爲題,假借一次九河的神遊之旅,象徵表現出深深的故國之思最終戰勝“遠逝以自疏”的去國之念的矛盾心態,表現出詩人的愛國的情懷。
賞析
今人多以爲《九歌》各篇中表現人神戀愛的內容頗多。據考此篇可能是記敘河伯與洛水女神前期相戀之事。一是因爲洛水在黃河之南,不是遠離楚國的其它水系;二是因爲洛水女神正是宓妃。宓妃性情放蕩,曾與后羿相戀,故有後羿「射夫河伯」,「眇其左目」,河伯上告於天帝請誅后羿之事。郭沫若認爲此篇的內容是「男性的河神和女性的洛神講戀愛」(《屈原賦今譯》),河洛之神相愛雖有來歷,但《九歌》的主旨是祭神,是在歌頌天神地祗人鬼,河神是黃河的代表,那麼黃河作爲中華民族的搖籃,自然可以表現其偉大。況且,詩的文本中又沒有「隱思君兮啡側」(《湘君》)、「思公子兮未敢言」(《湘夫人》)、「思公子兮徒離憂」(《山鬼》)之類明白顯示相思的言辭可作直接的證據,因此,此詩不妨理解爲主祭者隨着河神對黃河所做的一番巡禮。
此詩一開頭,就以開闊的視野,通過主祭者的眼睛對黃河(河神)的偉大雄壯進行了描述。大風起兮,波浪翻騰,氣勢非凡。河神遨遊黃河,駕着水車,車頂覆蓋着荷葉。駕車的是神異的飛龍,兩龍爲駕,螭龍爲驂,是何等的威赫。
河伯駕馭龍車,溯流而上,一直飛到黃河的發源地崑崙山。來到崑崙,登高一望,面對浩浩蕩蕩的黃河,不禁心胸開張,意氣昂揚。所遺憾的是天色將晚還忘了歸去。崑崙雖是作者的故鄉(帝高陽的發祥地),但他所懷念的家卻是在遙遠的河上。屈原有認宗親的思想,這種思想貫穿着他的全部作品,貫穿着他對楚國楚君和楚國人民的精誠之愛。他愁思未解時,往往想到故鄉(崑崙)。河伯看到故鄉後就很悲傷,悲傷之後還是得回到家裏(對屈原來說就是郢都)。這種情愫既在《離騷》、《遠遊》等篇中都有明顯的流露,那麼在此詩中應是又一次表現。
而河伯的家是錦鱗披蓋的華屋,是雕繪蛟龍的大堂,紫貝堆砌的城闕,硃紅塗飾的宮殿。河伯既是河中之神,居於水下本是極自然的。居所如此的華美,但是還要發問。對其發問的原因,過去一些解說有點勉強,聯繫上文,也許就不難理解了。
但內心的矛盾對於有着博大胸懷的河伯來說畢竟是次要的一面,所以接下來仍乘着白色的靈物大鱉,邊上跟隨着有斑紋的鯉魚(按:長沙子彈庫楚墓出土的帛畫中有神人駕龍車,鯉魚在旁邊遊動的畫面),在河上暢遊,看到的是浩蕩的黃河之水緩緩而來,這一幕場景顯得宏大而深沉。
最後,當河伯欲再往東行時,他和主祭者握手道別,主祭者送他(按:「美人」在屈賦中多指賢人或所懷念者)到面南的水邊分手處。河伯巡視於黃河下游,那波濤滾滾而來,熱烈地歡迎河伯的蒞臨,那成羣結隊排列成行的魚兒伴隨着河伯,爲他護駕。這裏的人物關係轉換很明確,主祭者告別後,波濤歡迎、魚兒隨從的對象只是河伯。末一個「予」字,不僅點出了主人公,而這樣的安排或許也暗示了楚國人民對作者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