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歡昧眼前,沈照貫終始。
四城有頓躓,三世無極已。
浮歡昧眼前,沈照貫終始。
壯齡緩前期,頹年迫暮齒。
揮霍夢幻頃,飄忽風雷起。
良緣迨未謝,時逝不可俟。
敬擬靈鷲山,尚想祗洹軌。
絕溜飛庭前,高林映窗裏。
禪室棲空觀,講宇析妙理。
拼音
譯文
當年佛陀出遊四門看見人生的困苦,體會到過、現、未三世流轉無窮。
現世的歡樂擋住了人的視野,深刻的觀照才能瞭解事物的真相。
年輕的時候總以爲來日方長,到年老的時候才發現時光緊迫。
時間急速流逝如夢幻一般,又飄忽好象是閃電一樣。
人世的因緣還沒有完結,時光流逝也不可期待。
恭敬地設想靈鷲山的情景,還有當年只園的軌範。
高懸的瀑布奔流在這庭院之前,高大的樹林映照在窗戶裏。
在禪室裏體會大乘“空”現,在講堂裏解析玄妙的佛理。
注釋
招提:本義爲僧房,後來也作寺院的別稱。
四城:指佛陀在俗爲太子時所遊四城門。典出《因果經》:“爾時太子,年漸長大,出家時至,故辭父王,出四城門遊觀。前三所逢生厭唯欲,第四齣家。”頓躓(dùnzhì):絆倒,意謂不順利。
三世:過、現、未三世。這裏疑代指佛界。《維摩經》曰:“此經廣說過去未來現在諸佛。僧肇日:三世菩薩,不思議道,皆陳在此經。”無極已:無限期。
浮歡:現世的歡樂。昧(mèi)眼前:連眼前的事物也看不清楚。昧,模糊。
沈照:深入地觀照。
頹(tuí):衰弱。迫暮齒:晚年時感到了時光的緊迫可貴。
揮霍:此謂急速的樣子。
飄忽:快捷疾速的意思。
迨(dài):同“逮”,及。謝:凋謝,結束。
俟(sì):等待。
擬:嚮往。靈鷲山:在古印度摩揭陀國王舍城東北,佛陀曾在此居住、說法多年。
祗洹(zhīhuán):祗垣,即只樹給孤獨園,在古印度喬薩羅國舍衛城南,也是佛陀居住、說法的場所。
絕溜(liù):凌空而下的澗水或瀑布。
棲:棲息,居住。空觀:佛教認識世界的理論之一,具體內涵各時期、各派別理解並不一致。如三論宗有三觀:空觀、假觀、中道觀。
講宇:講堂。妙理:指佛教的各種精微理論,《法華經》載有跡門十妙。
序
《石壁立招提精舍》是南朝宋詩人謝靈運創作的一首五言古詩。這詩分三層,前六句爲第一層結合身世說明佛理。中六句爲第二層正寫頓悟前非,於石壁立招提精舍。最後四句爲第三層狀精舍美景,擬想今後在其中的悟道生活。這首詩結構造語上有着高度的藝術性,結構與造景兩妙相融,遂使枯燥乏味的哲理詩顯得墨氣精光。
賞析
這首詩談了不少佛氏精義,也多用佛語,對於執定以“狀溢於目前,思存於象外”爲中國古典詩歌傳統的讀者來說,定會起抽象過甚之譏。然而如果把尺度放寬一點,承認哲理詩也不失爲詩之一類,特別是考慮到山水詩與玄言詩有所聯繫後,再仔細品味,就會感到它不失爲一首淡中見醇,癯而能腴的佳作。它與前此的淡乎寡味的玄言詩,與後來宋人索莫乏氣的道學詩有根本的不同:
首先是說理與生活實感的乳水交融,謝客對明性見佛,頓悟解脫這佛氏妙理的參透,實基於他當時歷經反覆,毅然掛冠的生活經驗。所以前十句中說理與追省交替而下,以唱嘆出之,讀來有迴腸蕩氣之感。這是與作爲清淡附庸的玄言詩,空論心性的道學詩最根本的不同處。
其次是深入淺出,而不俚俗。精妙的佛理,在他僅三言二語就挈出要領,又參以形象的比喻,今人只要具有基本的佛學知識就可看懂;在當時佛學爲士子之必修的風氣中,當然更不成問題。相比之下,後世的哲理詩,如王梵志詩就過於俚俗。王維的《胡居士臥病遺來因贈》則顯得較爲生澀。這種語言特色,其淺切處可使讀者較直接地進入詩歌的感情,同時其雅馴處又與詩歌的理致相應,產生一種清遠悠長的韻味。
詩分三層,前六句結合身世說理,中六句正寫頓悟前非,於石壁立招提精舍。最後“絕溜”以下四句狀精舍美景,擬想今後在其中的悟道生活。這個結構甚見匠心。如是庸手作來,必依常規先點題寫營構石壁精舍,然後折入如何謫宦,如何悟道,最後再回扣題意,以唱嘆或懸想作結。這樣就會平弱乏力。謝客先反覆剴陳心曲,宛轉而下,然後以“敬擬靈鷲”二句作收束,挽入立精舍詩題,詩勢就如同江流爲峽谷束起,頓見精神,復又越峽而出,發爲“絕溜”,“高林”一聯的景語,將絕壁清溜,高林嵐光,自然界山山水水的清氣,一總收束到精舍明淨無垢的窗口裏,這飛動崒兀而高朗澄徹的景象,正是詩人悟道後心胸的物化。至此境界又上一層樓。四句之中兩起高潮,然後蕩爲末二句的擬想,就餘波盪漾,餘味無窮了。這是一、二層次與第三層次之間結構與景象的妙處。再看一、二層之間,過接處爲“揮霍夢幻頃,飄忽風雷起”二句。按理是有“風雷起”,纔有“夢幻”破於一旦。但如先寫“風雷”,再落到“夢幻”,詩勢又緩了下來,必得如此上下句倒裝,由“風雷”居後,才能振起後半部分的新境界。加以比喻得體,形象勁挺,就更顯得拗健了。這種倒裝也用在“敬擬”“尚想”這兩個關鍵句中、而巧妙有所不同,依理,當是想起孤獨長者之遺軌,纔有擬靈山建石壁精舍之舉。但如以“敬擬靈鷲則”殿後,此句意思重實,再接寫風景的話,詩歌的節奏就過於緊促了。必以“尚想祗洹軌”句居後,利用遙想的虛遠之感作一蕩,下面的景語才能飛動起來,軒昂紙上。兩處接榫的兩個倒裝,一以勁句置後,一以緩句作殿,看似相反而取勢達意的道理卻一致,異曲同工中,足見謝客章句鍛鍊的深厚功力。就這樣結構與造景兩妙相融,遂使枯燥乏味的哲理詩顯得墨氣精光,溢於紙上了。
這首詩也是佛學史上的一份寶貴資料。早期頓教的論著雖有留存,但理旨玄深,不易領會,謝客此詩現身說法,對於理解教旨與探索禪與生活的結合而形成嗣後中國士大夫的獨特品貌,足資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