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
春到長門春草青,紅梅些子破,未開勻。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拼音
譯文
春天已到長門宮,春草靑靑,梅花纔綻開一點點,尙未均勻開遍。取出籠中碧雲茶,碾碎的末兒玉一樣晶瑩,想畱住清晨的好夢,咂一口,驚破了一杯碧綠的春景。
層層的花影掩映著重重的門戶,疏疏的簾幕透進淡淡的月影,多麽美好的黃昏啊。已經是兩年三次辜負了春神,歸來吧,説什麽也要好好品味今年春天的温馨。
注釋
小重山:詞牌名。又名《小重山令》。《金奩集》入「雙調」。唐人例用以寫「宮怨」,故其調悲。五十八字,前後闋各四平韻。
長門:西漢時期的宮殿名。漢武帝的陳皇后因妒失寵,打入長門宮。西漢司馬相如有《長門賦序》:「孝武皇帝陳皇后,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這裏以「長門」意指女主人公冷寂孤獨的住所。
春草青:語出《楚辭·招隱士》「春草生兮萋萋」句。
「春到長門春草青」句:此句是用五代薛昭蘊同調詞之成句。
些子:一些、少許。宋·蔡士裕《金縷曲》:「著些子,更奇妙。」宋·柳永《洞仙歌》:「似覺些子輕孤,早恁揹人沾酒。」
破:綻開、吐豔。
紅梅些子破:一作“江梅些子破”。
碧雲:指茶團、茶餅。宋代的茶葉大都製成團狀,飲用時要碾碎再煮。此處以茶葉之顏色指代茶餅,亦可理解爲茶籠上雕飾的花紋。
籠碾:兩種碾茶用具,這裏作爲動詞用,指把茶團放在各種器皿中碾碎。籠:貯茶之具。《樂府雅詞》作「龍」。
玉成塵:把茶團碾得細如粉塵。這裏「玉」字呼應「碧」字,亦謂茶之名貴。黃庭堅《催公靜碾茶詩》:「睡魔正仰茶料理,急遣溪童碾玉塵」,其中的「碾玉塵」與此詞「碾玉成塵」意同。宋時崇尚團茶,即將茶葉調和香料壓制成團狀,用時再碾碎,故稱「碾玉」。
留曉夢:還留戀和陶醉在拂曉時分做的好夢中。曉,《樂府雅詞》《歷代詩餘》作「晚」。
驚破:形容一下子清醒過來。
甌(ōu):指飲料容器。李煜《漁父》詞:「花滿渚,酒滿甌。」
春:《歷代詩餘》作「雲」,指茶。黃庭堅《踏莎行》:「碾破春風,香凝午帳」,其中的「春」,即指茶。以春字暗喻茶水,含蘊變得豐富。
一甌(ōu)春:《樂府雅詞》作「一溪雲」,猶一甌春茶之省稱,指一盂茶。春茶,春醪,春水,春花,春情,春天的一切美好之物,均含在面前這一甌濃液之中。
花:指上闋所言之江梅。
壓:形容花影層層疊疊。
重門:一層一層的門。
疏簾:指有雕飾的帷簾。
二年三度:指第一年的春天到第三年的初春,就時間而言是兩年或兩年多,就逢春次數而言則是三次。
東君:原爲《楚辭·九歌》篇名,以東君爲日神,後演變爲春神。詞中指美好的春光。
着意:着意、用心,猶《楚辭·九辨》:「惟着意而得之」之調。
序
《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靑》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早期在汴京所作的一首詞。此詞描寫初春之景和作者的閑適生活,以惜春爲抒情綫索,塑造了一個感情豐富而專注的女主人公形象。上闋寫春晨,借景抒情;下闋寫春夜,直抒胸臆。全詞寫景如畫,意境淡遠,將熱烈眞摯的情感抒發得直率深切,表現出易安詞追求自然、不假雕飾的一貫風格。
賞析
這首思春懷人之作與表現同一題材的其他許多作品所不同的是,它沒有寫個人獨居之苦悶,也沒有寫良人不歸之怨恨,而是熱情地呼喚遠行在外的丈夫早日歸來,一同度過春天的美好時光。小詞將熱烈眞摯的情感抒發得直率深切,表現出易安詞追求自然、不假雕飾的一貫風格。
起首三句是作者晨起所見,以白描筆法描繪早春景色,但又不同於一般地寫景。「春到長門春草靑」,直接襲用五代薛昭蘊《小重山》詞之首句,暗寓幽閨獨居之意。薛詞即借「長門」事以寫宮怨。作者將自己的居處比作長門,意在表明丈夫離家後的孤獨。較之陳皇後,她此時雖然不是被棄,卻同是幽居。「春草靑」,言下之意是:春草已靑而良人未歸。《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此暗用其意。「江梅些子破,未開勻。」言野梅衹有少許嫩蕊初放,尙未遍開,而此時也正是賞梅的好時節。以上三句突出寫春色尙早,目的是要引出歇拍呼喚遠人歸來「著意過今春」之意。如果「一年春事都來幾,早過了三之二」(歐陽修《靑玉案·一年春事都來幾》),也就不會有「著意過今春」的渴望。惟其「未開勻」,所以特別新鮮可愛,使人感到春天已經來臨。這三句旣是寫景,也是在寫作者的驚喜、贊美之情。
次三句寫晨起品茶。宋人習慣將茶製成茶餅,有月團、鳳團等數種,飲用時皆須先碾後煮。「碧雲籠碾玉成塵」,寫飲茶前的準備。宋龐元英《文昌雜錄》卷四云:「(韓魏公)不甚喜茶,無精粗,共置一籠,每盡,即取碾。」明馮時可《茶錄》:「蔡君謨謂范文正公:《采茶歌》‘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翠濤起’,今茶絶品,色甚白,翠綠乃下者,請改爲‘玉塵飛’、‘素濤起’,何如?」所敍之事可資參證。「畱曉夢,驚破一甌春。」寫曉夢初醒,所夢之事猶殘畱在心,而香茗一杯,頓使人神志清爽,夢意盡消。曉夢初醒,夢境猶縈繞腦際,喝下一杯春茶,纔把它驅除。春草江梅,是可喜之景,小甌品茗,是可樂之事,春天給作者帶來無限歡樂。
過後三句仍是寫景,不過時間由清曉移到了黃昏。「花影壓重門」,言梅花的姿影投射在重門之上顯得很濃重。此句有林逋《山園小梅》詩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疏簾鋪淡月」,言春月的清輝鋪灑在窗簾上,顯得很均勻。這兩句詞以對偶形式出之,勻齊中富於變化。按照習慣,「花影壓重門」本應對以「淡月鋪疏簾」,但在這裏詞人似乎有意將「淡月」和「疏簾」位置互換,一方面爲了合於平仄,一方面也避免了雕飾之嫌。詞本不同於律詩,是不必追求對仗的嚴謹工穩的。這兩句詞生動地創造出初春月夜靜謐幽美的境界,爲全詞精彩之筆;「壓」、「鋪」二字下得尤爲精警,寫出了詞人對景物的特殊感受,充分顯示了李清照遣詞造句的深厚功力。
以上由春草返靑寫到江梅初綻,由花影壓門寫到淡月鋪簾,中間更穿插以春晨早起,茶香驅夢,如此反反復復描寫春天之美好,終於逼出了歇拍三句:「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農歷遇閏年,常有一年中首尾有兩个立春日的情況。據《金石錄後序》可知,李清照婚後,丈夫趙明誠或因負笈遠行,或因異地爲官,每與妻子分別。丈夫常年在外,如今算來,已有兩年三箇春天沒有在家裏度過了。「二年三度」是在加重表現其痛惜之情。「負東君」,這裏特就汴京之春而言。京師的春光是這樣迷人,即使一年一度辜負了它,也非常可惜,何況兩年中竟有三度把它辜負,這是令人無比痛惜的。正因如此,所以這次歸來,一定要用心地好好度過汴京這个無比美好的春天。這三句詞卒章顯志,爲一篇結穴。這一結尾,感情的激流直瀉而下,心底的情話衝口而出,把惜春之情表達得淋灕盡致,把全詞的抒情有力地推嚮了高潮。
這首詞寫景如畫,意境淡遠。其中「疏簾鋪淡月,好黃昏」句歷來爲人稱道。「疏簾淡月」後來成爲詞牌名。清況周頤《〈漱玉詞〉箋》:「《問蘧廬隨筆》雲,荆公《桂枝香》作名世,張東澤用易安「疏簾淡月」語塡一闋,即改《桂枝香》爲《疏簾淡月》。」這箇記載從一箇側面説明了此詞對後世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