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進飽諳箝紙尾,客來苦勸摸牀棱。

出自 陸游 的《 自詠示客
衰發蕭蕭老郡丞,洪州又看上元燈。 羞將枉直分尋尺,寧走東西就斗升。 吏進飽諳鉗紙尾,客來苦勸摸牀棱。 歸裝漸理君知否,笑指廬山古澗藤。
拼音

譯文

我已經白髮蕭蕭了卻還是一個郡丞,又一次在隆興府觀看上元節的花燈。 我也不屑和那些無恥之徒爭什麼長短高低,還不如東奔西走,掙二斗米餬口吃飯。 小吏操辦公文時對上司低聲下氣,有人來苦聲勸說,卻模棱兩可,含糊其事。 我正準備歸裏賦閒的行裝,不信你看,我遊走用的藤杖都準備好了。

注釋

郡丞:即郡縣長官的幫手、雜務之類。丞,各官府長官的佐僚爲丞。 洪州:隋朝置郡,南宋升爲隆興府,治所即今南昌市。 上元:節日名,俗以農曆正月十五日爲上元節,也叫元宵節。 枉(wǎng)直:曲與直,比喻是非、好壞。 尋尺:古八尺爲“尋”,“尋尺”猶言“高低”、“長短”。 東西:東邊與西邊。 斗升:鬥與升,喻少量、微薄。 飽諳(ān):最熟悉。 箝(qián)紙尾:恭恭敬敬地請上司在紙尾署名簽字。典出韓愈《藍田縣丞廳壁記》:“吏抱成案詣丞,卷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雁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日:‘當署!’丞涉筆佔位署,惟謹。” 摸牀棱(léng):謂模棱兩可,含糊其事,這實際是作者的牢騷話。《新唐書·蘇味道傳》:“嘗謂人曰:‘決事不欲明白。誤則有悔。模棱持兩端可也。’” 古澗(jiàn)藤:指藤杖。

《自詠示客》是南宋詩人陸游創作的一首七言律詩。這首詩首聯點題,即將自己白髮稀疏,失意頹唐的“老郡丞”的自畫像“示客”。頷聯以一“羞”字領起,向“客”傾訴宦海浮沉,俯仰隨人的感受。頸聯連用兩個唐代典故,具體描述州郡佐僚所要忍受的種種痛苦。尾聯以束裝歸隱的打算示“客”,宣泄自己滿腔的憤世嫉俗之情。這首詩運用反襯,形象自然,在章法上善於安排,對仗工整。

賞析

把自己這些年的生活、情懷寫給朋友們看,提筆便有許多辛酸。詩人把這許多辛酸,融鑄在“衰發蕭蕭老郡丞”這個起句裏,先給朋友們展示一幅自畫像:白髮稀疏,老態頹唐,這已是一層辛酸;官位又不過是輔佐州長官的郡丞,而且是“老郡丞”——多年來一直作一些細碎事務,更加上一層辛酸。計自三十四歲初入官場,在宦海中沉淪二十多年,始終未曾獨當一面,以展其抗敵救國的壯志雄心。歲月流逝,人生倏忽,自然界的酷暑嚴冬與政治生涯中的風刀霜劍,交相煎迫,他安得不老。虛捐少壯之年,空銷凌雲之志,又安得不頹。這個起句,挾半生憂患俱來,把斯人憔悴的形象描繪得逼真,讀之便令人泫然。第二句“洪州又看上元燈”是反接,以上元燈火的徹夜通明,反襯此翁的頹唐潦倒,更有酒酣耳熱,悲從中來的感慨。於是引出頷聯直抒胸臆,詩情步步展開:“羞將枉直分尋尺,寧走東西就斗升。”這十四個字是近年宦海生涯的概括。讒言可畏,三人成虎,世間枉直,一時誰能評斷清楚。即以放翁而論,他一生受了多少冤枉,哪一件又曾得到公正的裁判。早在四川,他就有“譏彈更到無香處,常恨人言太深刻”(《海棠》)的感慨;去歲奉詔東歸,孝宗有意任爲朝官,又被曾覿等人從中梗阻,這些政治上的枉和直,是和非,語言是不能分辨其尋尺高低的。何況,他本來就不屑向他們分辯,甚至以這種分辯爲“羞”。顯然,他對政治上的翻雲覆雨、鉤心鬥角是十分厭惡的,對那些吠影吠聲的羣小是不屑一顧的。他寧願作外郡佐僚,東奔西跑,就升斗之俸以餬口,這樣到能避開許多風波。這是陸游鄭重的選擇,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詩句中“羞”字、“寧”字,下的很重,感慨遙深。 但是,高飛遠引,甘居下僚,這不能使自己的心安適下來。遠郡佐僚生涯,帶給他的是更大的苦惱:“吏進飽諳鉗紙尾,客來苦勸摸牀棱。”“鉗紙尾”用韓愈《藍田縣丞廳壁記》故事,說明自己現任分管茶鹽的佐僚,對主官只能唯唯諾諾,天天在公文上隨着主官的意志畫押簽名,絲毫不能做主;甚至,連屬吏也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嚐盡了俯仰隨人的滋味。“飽諳”二字,濃縮了無限屈辱辛酸。下句“摸牀棱”用《新唐書·蘇味道傳》中事,全句說,好心的朋友來了,總是苦苦勸我遇事模棱兩可,假裝糊塗不要固執己見。當然,這不失爲一種處世自全之道;但,這不是壯夫所爲,也不是陸游所願。 看來,進而分枉直,論是非,詩人不屑;退而走東西,就斗升,更是屈辱難忍,真是“乾坤大如許,無處著此翁”(《醉歌》),他是走投無路了。愈轉愈深的詩情,逼得他說出了一句隱忍已久又不得不說的話——“歸裝漸理君知否,笑指廬山古澗藤。”歸隱山林,這是更大的退卻,是在他心中醞釀了多年的無可奈何的退卻。但是,他真正打算退隱麼。要正確理解這句話,還得聯繫他一生出處行藏來看。他畢生心存社稷,志在天下,到老不忘恢復:“蹈海言猶在,移山志未衰”(《雜感》之三),怎麼會真的想到退隱山林。就在早一年,他也寫過“向來誤有功名念,欲挽天河洗此心”(《夜坐偶書》)的話。顯然,這不是認真的後悔,而是憤激的反語,應該從反面讀。那麼,“笑指廬山”這層歸隱山林的意思,自然也只能從反面來理解了。從無可奈何的一再退卻中,可以看出作者對顛倒是非、不辨枉直的朝政的憤慨。所謂《自詠示客》者,也就是出示這樣一種憤世嫉俗之情。 這首七律寫的是一種特殊的人生痛苦,一種壯志難酬的苦惱悲哀,感情十分深沉。詩的抒情契機,全在一個“羞”字,一個“笑”字。這兩個字是全詩線索,興起許多波瀾,構成許多轉折,包含許多苦惱。在“羞”字裏可以看到詩人的尊嚴,在“笑”字裏可以看出詩人的眼淚。從句法上看,頷聯屬對工整,頸聯用事貼切,增加了詩的容量。在章法上,詩意層層退卻,詩情卻層層推進,愈轉愈深,盡曲折迴旋之能事,而全詩以衰頹氣象起,以苦笑終,更加強了這首詩的感染力。
陸游

陸游

宋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字務觀,號放翁。陸陶山孫,陸宰子。少有文名。年十二能詩文,以蔭補登仕郎。宋高宗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兩浙轉運司鎖廳試第一,以秦檜孫塤居其次,抑置爲末。明年禮部試,主司復置前列,因論恢復,爲檜黜落。檜死,紹興二十八年(1158年)始爲福州寧德主簿(清乾隆《寧德縣志·卷三》)。紹興三十年(1160年),力除敕令所刪定官(《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一百八十五》)。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遷大理寺司直(《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一百九十一》)兼宗正簿。宋孝宗即位,遷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聖政所檢討官,賜進士出身(《宋會要輯稿·選舉九·十九》)。因論龍大淵、曾純甫招權植黨,出通判建康府。乾道元年(1165年),改通判隆興府,以交結臺諫,鼓唱是非,力説張魏公用兵論罷。乾道六年(1170年),起通判夔州(《渭南文集·卷四十三·入蜀記》)。乾道八年(1172年),應王公明辟,爲四川宣撫使幹辦公事。其後曾攝通判蜀州,知嘉州、榮州。淳熙二年(1175年),范石湖帥蜀,爲成都路安撫司參議官(《渭南文集·卷十四·范待制詩集序》)。淳熙三年(1176年),被劾攝知嘉州時燕飲頹放,罷職奉祠,因自號放翁。淳熙五年(1178年),提舉福建路常平茶監(《省齋文稿·卷七·送陸務觀赴七閩提舉常平茶事》)。淳熙六年(1179年),改提舉江南西路(《渭南文集·卷十八·撫州廣壽禪院經藏記》)。以奏發粟賑濟灾民,被劾奉祠。淳熙十三年(1186年),起知嚴州(淳熙《嚴州圖經·卷一》)。淳熙十五年(1188年),召除軍器少監。宋光宗即位,遷禮部郎中兼實録院檢討官,未幾,復被劾免(《宋會要輯稿·職官七十二·五十四》)。閑居十餘年。宋寧宗嘉泰二年(1202年),詔同修國史,實録院同修撰,兼祕書監(《南宋館閣續録·卷九》)。嘉泰三年(1203年),寶謨閣待制致仕。開禧三年(1207年),進爵渭南縣伯。嘉定二年(1210年)卒,年八十五。放翁畢生主張抗金,收復失地。與尤遂初、楊誠齋、范石湖並稱爲「南渡後四大家」。工詩、詞、散文,亦長於史學,著作繁富。今存詩九千餘首,其詩內容極爲豐富,風格雄渾豪放,多沈鬱頓挫,感激豪宕之作,亦不乏清新之作。詞作量不及詩篇,但亦富氣吞殘虜之概。楊升菴謂「放翁辭,纖麗處似淮海,雄慨處似東坡。」著有《渭南文集》五十卷,《劍南詩稿》八十五卷、《南唐書》、《老學菴筆記》等。生平見《宋史·卷三百九十五·陸游傳》。 ► 9399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