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鬱孤臺下這贛江的水,水中有多少行人的眼淚。我舉頭眺望西北的長安,可惜只看到無數青山。
但青山怎能把江水擋住?江水畢竟還會向東流去。夕陽西下我正滿懷愁緒,聽到深山裏傳來鷓鴣的鳴叫聲。
注釋
菩薩蠻:本唐教坊曲,後用爲詞牌,也用作曲牌。亦作《菩薩鬘》,又名《子夜歌》、《重疊金》、《花溪碧》、《晚雲烘日》等。另有《菩薩蠻引》、《菩薩蠻慢》。《菩薩蠻》也是曲牌名,屬北曲正宮,字句格律與詞牌前半闋同,用在套曲中。
造口:在江西萬安縣西南六十里,有皁口溪,水自此入贛江。皁口即造口。
鬱孤臺:今江西省贛州市城區西北部、贛縣西南之賀蘭山頂,又稱望闕臺。《贛州府志》:「鬱孤臺,一名賀蘭山。隆阜鬱然孤峙,故名。唐 李勉爲刺史,登臺北望,慨然曰:『予雖不及子牟,心在魏闕一也。鬱孤豈令名乎。』乃易匾爲『望闕』。」王象之《輿地紀勝·江南西路·贛州》:「鬱孤臺……隆阜鬱然,孤起平地數丈,冠冕一地之形勝,而襟帶千里之山川。」
清江:江西贛江與袁江合流處,舊亦稱清江。此處當指贛江言。
西北望:四卷本甲集作「東北是」。
長安:今陝西省西安市,爲漢唐故都。此處代指宋都汴京。
西北望長安:唐·杜甫《小寒食舟中》詩:「愁看直北是長安。」唐·李商隱《桂州路中作》:「欲成西北望,又見鷓鴣飛。」宋·劉攽《九日》:「可憐西北望,白日遠長安。」
東流:廣信書院本作「江流」。玆從王詔校刊本、《六十家詞》本、四印齋本及《鶴林玉露·卷四》引此詞。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句:宋·陳師道《送何子溫移亳州三首·其三》:「關山遮極目,汴泗只東流。」
愁余:使我發愁。《楚辭·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無數山:很多座山。
鷓鴣:鳥名。傳說其叫聲如云「行不得也哥哥」,啼聲悽苦。
序
此詞作於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當時作者正在江西贛州任上,經行造口,作此書於壁。作者登臺望遠,在觀山觀水中,寄託憂時憂國之思。上闋由眼前景物引出歷史回憶,抒發興亡之感。鬱孤臺爲唐虔州剌史李勉所建,他曾登臺西望長安。而自己哪有「長安」可望。當年金兵追隆祐太后,受難的百姓成千上萬過贛江,傷心淚匯成無底的河,至今失地未收,實在可悲。「西北」二句,向西北遙望京都,可憐無數的青山將視線遮住。借嘆息北望京城被阻隔,暗喻恢復無望。「可嘆」中有無限悲憤。
下闋抒愁苦與不滿之情。「青山」二句寫眼前所見,大江滔滔向東流去,青山遮也遮不住。這裏借水怨山有所暗喻:江水能衝破重重阻隔曲折而終於東去,而自己卻無法掙脫羈留、衝破壓抑而撇於一隅,豈不令人煩惱。江邊暮色蒼茫,鷓鴣聲聲,增添詞人沮喪情緒,愁上加愁,益見詞人愛國情懷。
賞析
辛棄疾此首《菩薩蠻》,用極高明之比興藝術,寫極深沉之愛國情思,無愧爲詞中瑰寶。
詞題「書江西造口壁」,起寫鬱孤臺與清江。造口一名皁口,在江西萬安縣西南六十里(《萬安縣志》)。詞中的鬱孤臺在贛州城西北角(《嘉靖贛州府志圖》),因「隆阜鬱然,孤起平地數丈」得名。「唐李勉爲虔州(即贛州)剌史時,登臨北望,慨然曰:‘余雖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闕一也。’改鬱孤爲望闕。」(《方輿勝覽》)清江即贛江。章、貢二水抱贛州城而流,至鬱孤臺下匯爲贛江北流,經造口、萬安、太和、吉州(治廬陵,今吉安)、隆興府(即洪州,今南昌市),入鄱陽湖注入長江。
「鬱孤臺下清江水。」起筆橫絕。由於漢字形、聲、義具體可感之特質,尤其鬱有鬱勃、沉鬱之意,孤有巍巍獨立之感,鬱孤臺三字劈面便凸起一座鬱然孤峙之高臺。詞人調動此三字打頭陣,顯然有滿腔磅礴之激憤,勢不能不用此突兀之筆也。進而寫出臺下之清江水。《萬安縣志》云:「贛水入萬安境,初落平廣,奔激響溜。」寫出此一江激流,詞境遂從百餘里外之鬱孤臺,順勢收至眼前之造口。造口,詞境之核心也。故又縱筆寫出:「中間多少行人淚。」行人淚三字,直點造口當年事。詞人身臨隆祐太后被追之地,痛感建炎國脈如縷之危,憤金兵之猖狂,羞國恥之未雪,乃將滿懷之悲憤,化爲此悲涼之句。在詞人之心魂中,此一江流水,竟爲行人流不盡之傷心淚。行人淚意蘊深廣,不必專言隆祐。在建炎年間四海南奔之際,自中原至江淮而江南,不知有多少行人流下無數傷心淚啊。由此想來,便覺隆祐被追至造口,又正是那一存亡危急之秋之象徵。無疑此一江行人淚中,也有詞人之悲淚啊。「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長安指汴京,西北望猶言直北望。詞人因回想隆祐被追而念及神州陸沉,獨立造口仰望汴京亦猶杜老之獨立夔州仰望長安。擡望眼,遙望長安,境界頓時無限高遠。然而,可惜有無數青山重重遮攔,望不見也,境界遂一變而爲具有封閉式之意味,頓挫極有力。歇拍雖暗用李勉登鬱孤臺望闕之故事,卻寫出自己之滿懷忠憤。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贛江北流,此言東流,詞人寫胸懷,正不必拘泥。無數青山雖可遮住長安,但終究遮不住一江之水向東流。換頭是寫眼前景,若言有寄託,則似難以指實。若言無寄託,則遮不住與畢竟二語,又明顯帶有感情色彩。周濟云:「借水怨山。」可謂具眼。此詞句句不離山水。試體味「遮不住」三字,將青山周匝圍堵之感一筆推去,「畢竟」二字更見深沉有力。返觀上闋,清江水既爲行人淚之象喻,則東流去之江水如有所喻,當喻祖國一方。無數青山,詞人既嘆其遮住長安,更道出其遮不住東流,則其所喻當指敵人。在詞人潛意識中,當並指投降派。「東流去」三字尤可體味。《尚書·禹貢》云:「江漢朝宗於海。」在中國文化傳統中,江河行地與日月經天同爲「天行健」之體現,故「君子以自強不息」(《息·繫辭》)。杜甫《長江二首》云:「朝宗人共挹,盜賊爾誰尊?」「浩浩終不息,乃知東極臨。衆流歸海意,萬國奉君心。」故必言寄託,則換頭託意,當以江水東流喻正義所向也。然而時局並不樂觀,詞人心情並不輕鬆。「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詞情詞境又作一大頓挫。江晚山深,此一暮色蒼茫又具封閉式意味之境界,無異爲詞人沉鬱苦悶之孤懷寫照,而暗應合上闋開頭之鬱孤臺意象。「正愁余」,語本《楚辭·九歌·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楚騷哀怨要眇之色調,愈添意境沉鬱悽迷之氛圍。更哪堪聞亂山深處鷓鴣聲聲:「行不得也哥哥」。《禽經》張華注:「鷓鴣飛必南向,其志懷南,不徂北也。」白居易《山鷓鴣》:「啼到曉,唯能愁北人,南人慣聞如不聞。」鷓鴣聲聲,是呼喚詞人莫忘南歸之懷抱,還是勾起其志業未就之忠憤,或如山那畔中原父老同胞之哀告,實難作一指實。但結筆寫出一懷愁苦則可斷言。而此一懷愁苦,實朝廷一味妥協,中原久未光復有以致之,亦可斷言。
此詞抒發對建炎年間國事艱危之沉痛追懷,對靖康以來失去國土之深情縈念,故此一習用已久隱寫兒女柔情之小令,竟爲南宋愛國精神深沉凝聚之絕唱。詞中運用比興手法,以眼前景道心上事,達到比興傳統意內言外之極高境界。其眼前景不過是清江水、無數山,心上事則包舉家國之悲今昔之感種種意念,而一並託諸眼前景寫出。顯有寄託,又難以一一指實。但其主要寓託則可體認,其一懷襟抱亦可領會。此種以全幅意境寓寫整個襟抱、運用比興寄託又未必一一指實之藝術造詣,實爲中國美學理想之一體現。全詞一片神行又潛氣內轉,兼有神理高絕與沉鬱頓挫之美,在詞史上完全可與李太白同調詞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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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 鬱孤台:今江西省贛州市城區西北部賀蘭山頂,又稱望闕台。
- 行人:指流離失所的人們。
繙譯
鬱孤台下這贛江的水啊,水中有多少逃難行人的眼淚。我擡頭曏西北遙望故都長安,可惜衹看到無數青山。 但青山怎能把江水擋住?江水畢竟還會曏東流去。夕陽西下我正滿懷愁緒,聽到深山裡傳來鷓鴣的鳴叫聲。
賞析
這首詞寫於作者任江西提點刑獄之時。全詞借景抒情,抒發了作者對國家命運的擔憂和壯志難酧的悲憤。上片由眼前實景引出歷史廻憶,表達對故都的思唸和對人民苦難的同情;下片以景結情,青山擋不住江水,暗示抗金力量不可阻擋,而鷓鴣的叫聲更增添了淒涼的氛圍,進一步烘托了作者的愁苦之情。詞中景色描寫質樸自然,情感深沉真摯,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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