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微微的秋風正在細細吹拂,梧桐樹葉正在輕飄飄墜下。初嘗香醇綠酒讓人陶醉,在小窗之前一枕酣眠濃睡。紫薇和朱槿在秋寒裏凋殘,只有夕陽映照着樓閣欄杆。雙燕到了將要南歸的季節,鑲銀箔的屏風昨夜已微寒。
注釋
金風:金風:秋風,古代以陰陽五行解釋季節演變,秋屬金,故稱秋風爲金風。
葉葉梧桐墜:梧桐樹葉一片一片地墜落。
綠酒:古代土法釀酒,酒色黃綠,詩人稱之爲綠酒。五代南唐馮延巳《長命女》詞:「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紫薇朱槿:花名。紫薇:落葉小喬木,花紅紫或白,夏日開,秋天凋,故又名「百日紅」。朱槿:紅色木槿,落葉小灌木,夏秋之交開花,朝開暮落。又名扶桑。
卻照:正照。
歸:歸去,指秋天燕子飛回南方。
銀屛:屛風上以雲母石等物鑲嵌,潔白如銀,故稱銀屛,又稱雲屛。
序
這首小詞抒發初秋時節淡淡的哀愁,語意極含蘊、極有分寸,作者衹從景物的變易和主人公細微的感覺著筆,而不正面寫情,讀來卻使人品味到句句寓情、字宇含愁。上片寫酒醉濃睡。下片寫秋景,隱示閑愁之因。這首詞除了「綠酒」、「銀屛」是富貴語外,大都寫得比較清新,它的華貴氣象完全融合在閑雅的風調之中。通篇出之以平淡之筆,和婉之音,聲調自然,意境清幽,雖承花間餘緒,卻能自成一格。
賞析
這首詞的特點是風調閑雅,氣象華貴,二者本有些矛盾,但詞人卻把它統一起來,形成表現自己個性的特殊風格。晏殊以相位之尊,間爲小歌詞,得花間遺韻。劉攽《中山詩話》説:「晏元獻尤喜馮延巳歌詞,其所自作,亦不減延巳樂府。」也就是説他的詞風酷似馮延巳。但從這首詞來看,它的閑雅風調雖似馮詞,而其華貴氣象倒有點像温庭筠的作品。不過温詞的華貴,大都表現詞藻上的鏤金錯采,故王國維以「畫屛金鷓鴣」狀其詞風。晏詞的華貴卻不專主形貌,而於精神。「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惟説其氣象,若‘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見吳處厚《靑箱雜記》)這首詞中所寫的風,正與上舉兩例相似。它所塑造的形象,借用晁補之評論其子晏幾道詞的説話,一看就知道「不是三家村中人」,而是一箇雍容閑雅的士大夫。
詞的上闋是寫酒醉以後的濃睡。起首二句在寫景中點明時間,渲染環境。金風,即秋風。《文選》張協《雜詩》「金風扇素節」,李善注曰:「西方爲秋而主金,故秋風日金風也。」此時庭院內是秋風落葉,畫堂中的詞人因飲了幾杯綠酒,一會兒便醉眠了。用筆輕靈,色調淡雅,語氣彷彿在與一位友人娓娓而談。其巾「細細」、「葉葉」兩組疊字,首尾相接,音律諧婉。以「細細」狀金風,就沒有秋風慣有的那種蕭颯之感,而顯得平靜、悠閑。以「葉葉」這兩个名詞相連用,就在讀者面前展開一片片葉子飄落的景象,顯得很有次序,很有節奏。曏來寫梧桐經秋而落都是較爲凄厲的,如白居易《長恨歌》:「秋雨梧桐葉落時。」温庭筠《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經過一代又一代詞人的染筆,以至於使人一聽到秋風吹拂梧桐,就産生凄凉況味。而像晏殊寫得如此平淡幽細的,卻極爲少見。下面「綠酒」一句,因爲用了「初」、「易」二字,就覺得他的酒量不大,淺嘗輒醉,雖是淡淡的一筆,但卻是陪筆;至「一枕小窗濃睡」,纔寫出此闋的主旨。小飲何以「易醉」?淺醉何得「濃睡」?原來詞人有一點閑愁。然而以酒澆愁愁更愁,愁深故易醉,醉易故睡濃。此意於下闋尤能見出。
如果説上闋是從昨晚的醉眠寫起,那麽下闋則是寫次日薄暮酒醒時的感覺。詞人一醉就睡了整整一箇晝夜,睡極濃矣。濃睡中無愁無憂,酒醒後情緒如何,他沒有言明,衹是通過他眼巾所見的景象,折射出心情之悠閑,神態之慵怠;不過在結句中仍然透露出一絲絲哀愁。過片中的紫薇,植物名,夏季開花;朱槿,夏秋間吐艷。上闋説金風吹得梧桐葉墜,分明是秋季了,所以詞人從小窗望出去,此刻這兩種花都已凋殘。値得注意的是,前闋的梧桐葉墜,爲耳中所聞;後闋的兩種花殘,乃眼中所見。詞人正是通過對周圍事物的細微體察,來表現此際的情懷。「斜陽卻照闌干」,緊承前句,描寫靜景。晏殊在《踏莎行》詞中云:「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情境皆相似。兩處都用了「卻」字。卻者,正也。此處是説擡頭望去,一抹斜陽正照著闌干,頗有陶淵明「悠然見南山」的神韻,然而詞人所見者不是南山,而是殘花、斜陽,其中似寓有無可奈何的心境。
日暮了,斜陽正照著闌干,也正是「雙燕欲歸時節」。此意平平説來,似不相干語,沒要緊語。可是詞不比詩,它往往用這樣的語言,來調和氣氛,緩衝節奏,烘託情感。吳衡照《蓮子居詞話》云:「言情之詞,必借景色映託,乃具深婉流美之感。」「燕子欲歸」,乃係景語,它對下旬「銀屛昨夜微寒」,正好起了一箇鋪墊和烘託作用。雙雙紫燕即將歸巢了,這箇景象便興起詞人獨居無愣的感覺。於是他想到昨夜醉後原是一個人獨宿。一種凄凉意緒,落寞情懷,不禁油然而生。但他不用「枕寒」、「衾寒」那些用熟了的字面,偏偏説屛風有些寒冷。寓情於景,含蓄蘊藉,令人低徊不盡。
此詞之所以受到評論家們的一致稱賞,主要在於它呈現了一種與詞人富貴顯達的身世相諧調的圓融平靜、安雅舒徐的風格。這種風格,是大晏深厚的文化教養、敏鋭細膩的詩人氣質與其平穩崇高的臺閣地位相渾融的産物。在這首詞裏,絲毫找不到自宋玉以來詩人們一貫共有的衰颯傷感的悲秋情緒,有的衹是在富貴閑適生活中對於節序更替的一種細緻入微的體味與感觸。抒情主人公是在安雅閑適的相府庭園中從容不迫地咀嚼品嘗著暑去秋來那一時間自然界變化給人之身心的牽動之感。這當中,也含有因節序更替、歲月流逝而引發的一絲閑愁,但這閑愁是淡淡的、細柔的,甚至是飄忽幽微若有若無的。作者通過對外物的描寫,將他在這環境中特有的心理感觸舒徐平緩地宣泄出來,使整箇意境十分輕婉動人。
這首詞也是《珠玉詞》中的名篇。它用精細的筆觸和閑雅的情調,寫出家作者這樣的富貴高雅的文人在秋天剛來時的一種舒適而又略帶無聊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