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
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
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
拼音
譯文
暖暖的雨,暖暖的風,送走了些許冬天的寒意。柳葉長出了,梅花怒放了,春天已經來了。端莊的少婦,也被這春意撩撥起了愁懷。愛侶不在身邊,又能和誰把酒論詩呢?少婦的淚水流下臉頰,弄殘了搽在她臉上的香粉。
少婦試穿金絲縫成的夾衫,但心思全不在衣服上面。她無情無緒的斜靠在枕頭上,把她頭上的釵兒壓壞了,她也茫然不顧。她孤單的愁思太濃,又怎能做得好夢?惟有在深夜裏呵,手弄着燈花,心裏想着愛侶。
注釋
蝶戀花:詞牌名。原爲唐教坊曲,後用作詞牌,本名《鵲踏枝》,宋晏同叔詞採梁簡文帝樂府《東飛伯勞歌》中「翻階蛺蝶戀花情」句改今名。《樂章集》、《張子野詞》幷入「小石調」,《淸眞集》入「商調」,《太平樂府》注「雙調」,趙德鱗詞有《商調蝶戀花》,聯章作《鼓子詞》,詠《會眞記》事。馮正中詞有「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句,名《黃金縷》。趙德鱗詞有「不卷珠簾,人在深深院」句,名《卷珠簾》。司馬才仲詞有「夜凉明月生南浦」句,名《明月生南浦》。韓澗泉詞有「細雨吹池沼」句,名《細雨吹池沼》。賀方回詞名《鳳棲梧》,李方舟詞名《一籮金》,衷元吉詞名《魚水同歡》,沈會宗詞名《轉調蝶戀花》。 以南唐馮正中《蝶戀花·六曲闌干偎碧樹》(一作晏同叔詞)爲正體,此體爲雙調,六十字,前後闋各五句四仄韻,另有變體二種。
雨:四部叢刊本《樂府雅詞》作「日」,旁注「雨」。
晴:四部叢刊本《樂府雅詞》旁注「和」;《唐宋諸賢絶妙詞選》《草堂詩餘別集》《古今詞統》《古今詩餘醉》《林下詞選》《歷代詩餘》《漱玉詞》(詩詞雜俎本)作「和」;《花草粹編》、文津閣四庫全書本《樂府雅詞》作「清」;《草堂詩餘別集》注「一作清,誤」。
初破凍:剛剛解凍。
柳眼:初生柳葉,細長如眼,故謂「柳眼」。眼,《草堂詩餘別集》注「一作潤」;《唐宋諸賢絶妙詞選》、《林下詞選》、詩詞雜俎本《漱玉詞》作「潤」。
梅腮:梅花瓣兒,似美女香腮,故稱「梅腮」。腮,《唐宋諸賢絶妙詞選》、《林下詞選》、詩詞雜俎本《漱玉詞》作「輕」。
花鈿(diàn):用金翠珠寶等製成花朵的首飾。
乍:起初,剛剛開始。
衫:《唐宋諸賢絶妙詞選》《草堂詩餘別集》《古今詞統》《古今詩餘醉》《歷代詩餘》《林下詞選》《漱玉詞》(詩詞雜俎本)作「衣」。
金縷縫:用金錢縫成的農服。
山枕:即檀枕。因其形如「凹」,故稱「山枕」。山,《草堂詩餘別集》注「一作鴛」。
斜欹(qī):《歷代詩餘》、文津閣四庫全書本《樂府雅詞》作「欹斜」。欹,靠著。
釵頭鳳:即頭釵,古代婦女的首飾。因其形如鳳,故名。
夜闌:夜深。
燈花:燈蕊燃燒耐結成的花形。
序
此詞上闋描繪室外風和日暖的春景,渲染一種令人陶醉的環境氣氛,抒發懷春之情思;下闋意脈承前而來,着重刻畫詞人具體的閨中寂寞生活。全詞從白天寫到夜晚,刻畫出一位熱愛生活、嚮往幸福、刻骨銘心地思念丈夫的思婦形象。
賞析
此詞《唐宋諸賢絶妙詞選》、《草堂詩餘別集》、《古今詞綜》等都題作「離情」,而《草堂詩餘別集》還注云:「一作春懷」。由此看來,這些恐均非原題,是後人據詞作內容添加的;此外,「春懷」與「離情」确也槪括了詞作的主要內容。
閨情、傷別,在中國古代詩詞創作中,大約也算是永恆的主題之一了。但是,在李清照之前,眞正出自少女作家之手,而又能以純情的筆致、高雅的格調來曲寫閨事的作品,幷不多見,更不要説能透過閨情這一側面,反映出一個人心靈的歷史,折射出某時代的治亂滄桑了。
李清照的這首《蝶戀花》寫閨中離情,在她的同類題材的作品中,旣不像早年之作《一翦梅·紅藕香殘玉簟秋》,寫出了靑年夫妻間特有的別離相思之苦;也不似她晚年的《孤雁兒·藤牀紙帳朝眠起》,藉詠梅來抒發備嘗戰亂流離、伉儷生死睽隔的凄楚情懷。這首詞中,抒情主人公,生活依然安定,情感亦較深沉,整篇以高雅的精神生活爲基點,寫她同丈夫趙明誠暫別後的孤寂落寞。
上闋前三句,旣以明麗的色彩描繪早春持有的風物,也表現出對生活的信心、期望和熱愛。她不寫料峭春寒,而選擇了「暖雨晴風」;「柳眼梅腮」,更以擬人之筆,細膩地描摹出她對萬物復蘇的審美情感。「柳眼」,是説楊柳初生的嫩葉象人剛剛張開的睡眼;「梅腮」則創造性地刻畫出早梅花發時的生動意象。梅在落葉果樹中是花發最早的一種,它的:花先葉開放,又往往兩朵齊出,或呈淡紅,或呈粉白,用少女的雙腮比擬它,可謂一字傳神。「已覺春心動」,旣象是説大自然透出了春的信息。又似景物觸動了縷縷春愁。「酒意詩情誰與共?」這近乎內心獨白的一句,便把別後相思與失落之感直接道破了。但這句貌似直露,實則含蓄,其中高度凝煉地槪括了趙李二人夫妻生活所獨具的豐富內容;李清照和趙明誠都是詩人和學者。論創作天才,趙不及李;講學者氣質李遜於趙。李清照天才秀出,其作品「俯視巾幗」、「壓倒須眉」;趙明誠治學精愼,每能「援碑刻以正史傳」;夫妻各有所長,巧妙互補,達到了「意會心謀,目往神授」的入化境界。李清照在趙明誠死後,爲他的學術著作《金石錄》所寫的《後序》中,就曾深情地追懷他們共同創造的、交織著文藝、學術、愛情的美好經歷。結婚之初,趙明誠還在「太學」作學生,「每朔望謁先出」,就往往「質衣取半千錢,步火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後來趙明誠出爲郡守,更是「竭其俸入」,以賄金石、圖籍,就連李清照也爲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而以摩蕊彝鼎,校勘史傳,指摘疵病,其析疑義爲最大的樂趣。所以「酒意詩情誰與共冬」決不是尋常士大夫的花前月下,淺醉低吟,而是指更深刻、更豐富、更高雅,甚至更崇高的精神生活。這種生活的暫時中斷,怎能不令人感到難以忍受的精神失落?所以難怪獨坐相思,淚融殘粉,就連頭上所戴的些許首飾,也覺得無比沉重而不勝負荷了。
下闋選取了閨中生活的三箇典型細節,分層次、多側面地刻畫了李清照的孤寂情懷。乍試夾衫,山枕獨倚,夜弄燈花,把「酒意詩情誰與共」的內心獨自;化成了生動的視覺形象。特別是最後兩句,藉用古人燈花報喜之説,其深夜翦弄,就不衹爲了消解濃愁,而更透出了對丈夫早歸的熱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