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
晩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拼音
譯文
落日裏寒鴉歸巢勾起我一片思愁。只有池塘柳樹發出嫩綠的新芽顯出溫柔。如果不是眼下親自遭遇離愁別恨的折磨,根本不會相信這世上真會有人傷心白頭。
離腸寸斷,淚流難收。懷着相思之情,又一次登上了小紅樓。明明知道亂山無數,遮斷了遠方的天空,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靠在欄杆上,一直凝望而不能罷休。
注釋
鷓鴣天:小令詞調,雙調五十五字,上闋四句三平韻,下闋五句三平韻。唐人鄭嵎詩「春遊雞鹿塞,家在鷓鴣天」,調名取於此。又名《思佳客》、《思越人》、《剪朝霞》、《驪歌一疊》。
晚日:夕陽。唐·劉長卿《行營酬呂侍御。時尚書問罪襄陽軍,次漢東境上。侍御以州鄰寇賊,復有水火迫於征稅詩,以見諭》詩:「晚日歸千騎,秋風合五兵。」
新綠:初春草木顯現的嫩綠色。唐·白居易《長安早春旅懷》詩:「風吹新綠草牙坼,雨灑輕黃柳條濕。」
教:使,令。
眼底:眼中,眼睛跟前。五代·齊己《寄雙泉大師兄》詩:「清泉流眼底,白道倚巖棱。」
白頭:猶白髮。形容年老。《戰國策·卷二十八·〈韓策三·韓人攻宋〉》:「中國白頭遊敖之士,皆積智欲離秦韓之交。」
情知:深知、明知。唐·駱賓王《豔情代郭氏荅盧照鄰》詩:「情知唾井終無理,情知覆水也難收,不復下山能借問,更向盧家字莫愁。」
序
此詞是代一位內心充滿「離恨」與「相思」的女性抒寫相思離情,表面是在寫美人相思的苦悶,實則寄託的是詞人無法實現的政治理想。它在風格上也比較特別,是豪放派詞人辛稼軒的一首優美的婉約詞。
賞析
這首《鷓鴣天》,題下注明「代人賦」,說明詞中抒情主人公並非作者自己。這首詞是作者代一位婦女而賦的,那位婦女的意中人剛離開她走了,她正處於無限思念、無限悲傷的境地。
「晚日寒鴉」,這是送人歸來後的眼中景。「晚日」的餘輝染紅天際,也染紅長亭古道和目之所極的一切,這是空間。夕陽愈來愈淡,夜幕即將降落,這是時間。而她送走的那位意中人,就在這空間、這時間中愈走愈遠了。「寒鴉」當「晚日」之時,自然應該尋找棲息之處,大約在繞樹啼叫吧。可是那位行人,他此刻孤孤零零地走向何處,又向誰家投宿呢?正因爲這樣,那本來沒有感情的「晚日」和「寒鴉」,在那位女主人公的眼中,就變成「一片愁」了。這首詞,是寫別愁離恨的。「愁」與「恨」,乃是全篇的基調。按照一般的構思,接下去仍然要寫愁寫恨,但作者卻並沒有這樣做,而是跳出窠臼,不再寫哀景,而是用清新愉悅的筆觸,勾畫出一幅樂景:「柳塘新綠卻溫柔。」把讀者引入春意萌動、春情盪漾、溫馨柔美的境界。唐人嚴維詩云:「柳塘春水漫,花塘夕陽遲。」北宋詩人梅堯臣稱其「天容時態,融和駘蕩」,「如在目前」(《六一詩話》)。辛稼軒的「柳塘新綠卻溫柔」,也有類似的藝術奧祕。「柳塘」一詞,使人想見塘周遍植垂柳;但目前處於什麼季節,卻無從得知。聯繫前面的「寒鴉」,便會想到時值嚴冬,柳葉黃落,塘水冰封乃至完全枯竭,那景象,自然是蕭條的。然而詩人卻別出心裁,於「柳塘」之後綴以「新綠」,便立刻喚來了春天:塘周柳絲搖金,塘中春波漲綠,已夠賞心悅目了;那料到在此基礎上,又加上「溫柔」一詞。相對於嚴冬而言,初春的水顯得「溫」,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但說它「溫柔」,這就不僅表現了抒情主人公的感覺,而且表現了她的感情。這感情異常微妙,耐人尋味。那一塘春水,既倒映着天光雲影和四周的垂柳,又浮游着對對鴛鴦或其他水禽。抒情主人公看到這一切,就自然感到「溫柔」,從而也聯想到她與意中人歡聚之時是何等的「溫柔」了。
「晚日寒鴉」與「柳塘新綠」,是送走行人之後相繼入目的兩種景象。不難想見,這是乍暖還寒的初春。前者就離別說,故「日」而曰「晚」,「鴉」而曰「寒」,引起的內心感受是「一片愁」。後者就相聚的回憶與展望說,故春景宛然,春意盎然,引起的內心感受是無限「溫柔」。
這首詞真可謂「工於發端」。開頭兩句展現的兩種景象、兩種感受、兩種感情所體現的複雜的心理活動,使抒情主人公神態畢現,因而以下文字,即從她的肺腑中流出。「柳塘新綠」,春光明麗,倘能與意中人象鴛鴦那樣雙雙戲水,永不分離,便青春永駐,不會白頭。而事實上,意中人卻在「晚日」將沉、「寒鴉」歸巢之時走向天涯,如果信手拈來,「相思令人老」那句古詩,正可以作爲此時心情的寫照。然而文學是一種創作,貴在獨創。「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兩句就是創新,表現心緒低迴宛轉,筆致可謂搖曳生姿。「無離恨」是假設,不「白頭」是假設變成事實之後希望出現的結果。可如今假設未能成立,「白頭」已是必然,於是下片緊承「離恨」、「白頭」,以「腸已斷,淚難收」開頭,盡情吐露,略無含蓄。當感情如洪水暴發,沖決一切堤防的時候,是不可能含蓄、因爲也用不着含蓄的。
「相思重上小紅樓」一句,妙在一個「重」字。女主人公送走意中人之後,一次又一次地爬上小樓遙望。開始是望得見的,後來就只見「晚日寒鴉」,望不見人影了。由於十分相思的緣故,望不見人影,還要望,因而「重上小紅樓」。結句「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欄干不自由」中的「頻」字,正與「重」字呼應。明知行人已走到遠山的那一邊,凝望已屬徒然;然而還是身不由己地「重上紅樓」、「頻倚欄干」,其離恨之深、相思之切,就不言而喻了。歐陽修《踏莎行》下片雲:「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寫行人愈行愈遠,故女主人公不忍繼續遠望。辛詞則寫行人已在山外,而女主人卻頻頻倚欄遠望,無法控制自己。表現不同個性、不同心態,各極其妙。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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