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夢斷,旅魂孤,崢嶸歲又除。

出自 秦觀 的《 阮郎歸
湘天風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虛。麗譙吹罷《小單于》,迢迢清夜徂。 鄉夢斷,旅魂孤,崢嶸歲又除。衡陽猶有雁傳書,郴陽和雁無。
拼音

譯文

湘南的天氣多風多雨,風雨正在送走寒氣。深深的庭院寂寥空虛。在彩繪小樓上吹奏着“小單于”的樂曲,漫漫的清冷的長夜,在寂寥中悄悄地退去。 思鄉的夢斷斷續續在公館中感到特別孤獨,那種清涼寂寞的情懷實在無法描述;何況這正是人們歡樂團聚的除夕。衡陽還可以有鴻雁傳書捎信。這郴陽比衡陽還遠,連鴻雁也隻影皆無。

注釋

湘天:指湘江流域一帶。 麗譙:城門更樓。《莊子·徐無鬼》:「君亦必無盛鶴列于麗譙之間。」郭象注:「麗譙,高樓也。」陸德明釋文:「譙,本亦作蠛。」成玄英疏:「言其華麗瞧蟯也。」 《小單于》:樂曲名。唐·李君虞《聽曉角》詩:「無限寒鴻飛不度,秋風捲入《小單于》。」《樂府詩集》:「按唐大角曲有《大單于》、《小單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聲猶有存者。」 迢迢;漫長沉寂。 清夜:清靜之夜。 徂(cú):往,過去。 崢嶸:比喩歲月艱難,極不尋常。鮑照《舞鶴賦》;「歲崢嶸而莫愁。除:逝去。 衡陽,古衡州治所。相傳衡陽有回雁峰,鴻雁南飛望此而止。《輿地記勝》:「回雁峰在州城南。或日雁不過衡陽,或日峰勢如雁之回。」陸佃《埤雅》:「南地極燠,雁望衡山而止。」雁傳書:典出《漢書.蘇武傳》:「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繫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 郴陽:今湖南郴州市,在衡陽之南。王水照先生《元佑黨人貶謫心態的縮影——論秦少游〈千秋歲〉及蘇東坡等和韻詞》云:「從郴州至橫州,當時必須先北上至衡州,然後循湘水,入廣西境,至桂州興安,由靈渠順灕水下梧州,復由潯江、鬱水西至橫州。」由此可證,郴州在衡陽之南,道路險阻,書信難傳。和雁無,連雁也無。《詩詞曲語辭彙釋》卷一謂「和」「猶『連』也」,幷引此句釋云:「言連傳書之雁亦無有也。」

這首詞寫於郴州貶所。上闋寫除夕夜長夜難眠的苦悶。湘天風雨,庭院深虛,笛曲幽咽,長夜迢遙,爲鄉思旅愁烘染了足够的氛圍,詞人日日夜夜盼望著回鄉,可如今卻像遊魂一樣,孑然一身,遠謫南州。當此風雨之夕,即使他想在夢中回到家鄉,也因角聲盈耳,進不了夢境。「鄉夢斷,旅魂孤」,這六字凝聚著多麽深沉的感情啊!全詞意象沉鬱,以寒、虛、斷、孤等凄苦、殘缺的字眼皴染環境的陰冷、蕭索,層層深入地描述了詞人極度的孤寂和哀愁,感人至深。

賞析

詞的上闋寫除夕夜間長夜難眠的苦悶。起首二句,以簡練的筆觸勾勒了一箇寂靜幽深的環境。滿天風雨衝破了南方的嚴寒,似乎呼喚著春天的到來。然而詞人枯寂的心房,卻毫無復蘇的希望。環顧所居庭院的四周,深沉而又空虛,人世間除舊歲、迎新年的氣象一點也看不到。寥寥十二字,不僅點明了時間——破寒之初,點明了地點——湘南的庭院;而且描寫了一箇巨大的空間:旣寫了湖南南部遼闊的天空,也寫了蝸居一室狹小的貶所。更堪注意的是,在凄凉孤寂的氛圍中,隱然寓有他人的歡娛。因爲除夕是中國的傳統節日,這一天家家戶戶圍爐守歲,樂敍天倫,箇中意味,不言自明。由此可見,詞人此處用了隱寓的手法,讓讀者以經驗和想像來補充他所描寫的環境。這就是詞學家們所常説的「含蓄得妙」。 「麗譙」二句是寫詞人數盡更籌,等待著天明。從字面上看,秦觀的構思似乎受到《莊子》和李益詩的影響,但所寫的感情,完全是詞人獨特的感受。除夕之夜,人們是閹家守歲,而此刻的詞人卻深居孤館,耳中聽到的衹是風聲、雨聲,以及凄楚的從城門樓上傳來的畫角聲。這種聲音,彷彿是亂箭,不斷刺激著詞人的心靈,在這種情況下,詞人好容易度過「一夜長如歲」的除夕。「迢迢」二字,極言歲之長;著一「清」字,則突出了夜之靜謐,心之凄凉。而一箇「徂」字,則將時光的流逝寫得很慢,很慢。可以看出,詞人的用字,是極爲精審而又準确的。 整箇上闋,情調是低沉的,節奏是緩慢的。然而到了換頭的地方,詞人卻以快速的節奏發出「鄉夢斷,旅魂孤」的詠嘆。自從貶謫以來,離開家鄉已經三年了,這箇「鄉」字當是廣義的,包括京都和家鄉。詞人日日夜夜盼望回鄉,可是如今卻像遊魂一樣,孑然一身,漂泊在外。當此風雨之夕,即使他想在夢中回鄉,也因角聲盈耳,進不了夢境。「鄉夢斷,旅魂孤」這六箇字,凝聚著多麽深摯的感情啊!至「崢嶸歲又除」一句,詞人始正面點除夕。崢嶸,不尋常、不平凡之謂也,中寓艱難之義,杜甫詩云:「旅食歲崢嶸」,詞意同此。然而著一「又」字,卻表明了其中蘊有多少次點燃了復又熄滅的希望之火,一箇又一箇除夕的到來了,接著又一箇一箇地消逝了,詞人依舊流徙外地。痛楚之情,溢於言外。 詞的結尾,寫離鄉日遠,音訊久疏,連用二事,貼切而又自然。鴻雁傳書的典故,出於《漢書·蘇武傳》。衡陽有回雁峰,相傳鴻雁至此而北返。這兩箇故實,用得不著痕迹,表現詞人音訊全無的失望心情。 明人沈震峰評此詞曰「傷心」,确是表現了此篇感情的特點。從詞的內容到詞的音調,無不充滿了凄苦哀傷的色彩。在宋代詞壇上,以抒寫凄婉情感見長的詞人,獨推淮海、小山。在淮海詞中,情調最爲凄婉的,此闋也是其中之一。細讀全篇,淺語淡語之中蘊有深遠意味。
秦觀

秦觀

秦觀,字少游、太虛,號淮海居士,揚州高郵(今屬江蘇)人。北宋詞人,“蘇門四學士”之一。宋神宗元豐八年(公元1085年)進士,官至秘書省正,國史院編修官。新黨執政時被排擠,北宋紹聖初年,秦觀被貶爲杭州通判,再貶監處州(浙江麗水)酒稅,又遠徙郴州(湖南郴縣),編管橫州,又徙雷州。宋徽宗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放還,卒於藤州(今廣西藤縣)。秦觀詞多寫男女愛情和身世感傷,風格輕婉秀麗,受歐陽修、柳永影響,是婉約詞的代表作家之一,《宋史》評爲“文麗而思深”;敖陶孫《詩評》說:“秦少游如時女遊春,終傷婉弱。”秦觀亦有詩才,但被自己的詞名所掩,另一方面同時代的詩人蘇軾、黃庭堅、陳師道的表現更突出,以至於“詩名殊不藉藉”。秦觀與張耒、晁補之、黃庭堅幷稱“蘇門四學士”。 ► 587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