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秦太虛書　　

宋 · 蘇軾

軾啓：五月末，舍弟來，得手書，勞問甚厚。比日履茲初寒，起居何如？軾寓居粗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喪一女子，而軾亦喪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鄉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異鄉衰病，觸目悽感，念人命脆弱如此。
又承見喻，中間得疾不輕，且喜復健。吾儕漸衰，不可復作少年調度。當速用道書方士之言，厚自養煉。謫居無事，頗窺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天慶觀道堂三間，冬至後當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廢放，安得就此？太虛他日一爲仕宦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閒，豈可復得耶？當及今爲之，但擇平時所謂簡要易行者，日夜爲之，寢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滿此期，根本立矣。此後縱復出從人事，事已則心返，自不能廢矣。
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絕，娓娓焉來逼人矣。太虛未免求祿仕，方應舉求之，應舉不可必。竊爲君謀，宜多著書，如所示論兵及盜賊等數篇，但似此得數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實者，不須及時事也。但旋作此書，亦不可廢應舉。
初到黃，廩入既絕，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爲三十塊，掛屋樑上，平旦用畫叉挑取一塊，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別貯用不盡者，以待賓客。度囊中尚可支一歲有餘，至時別作經畫。
所居對岸武昌，山水佳絕。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爲風濤所隔，不能即歸，則王生能爲殺雞炊黍，至數日不厭。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徑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釅。岐亭監酒胡定之，載書萬卷隨行，喜借人看。黃州曹官數人，皆家善庖饌，喜作會。太虛視此數事，吾事豈不既濟矣乎！展讀至此，想見掀髯一笑也。
歲晚苦寒，惟萬萬自重。夜中微被酒，書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軾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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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舍弟：對自己弟弟的謙稱。
• 筠州：地名。
• 吾儕（chái）：我輩。
• 謫居：被貶謫居住。
• 縮（mí）：牽制，束縛。

翻譯

蘇軾啓：五月末，我弟弟到來，收到你的親筆信，承蒙你深厚的慰問。近來遇到這剛開始的寒冷天氣，日常生活怎麼樣？我在這裏居住大致還能應付。只是我弟弟剛到筠州，就失去了一個女兒，而我也失去了一位老乳母。悼念之情還未減弱，又得到家鄉的消息，堂兄中舍在九月中去世。在異鄉又病又衰，看到這些就很淒涼感傷，感慨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又承蒙你告知，你中間得了不輕的病，還好又恢復健康了。我們這些人逐漸衰老，不能再像年輕人那樣安排生活了。應當趕快按照道書方士所說的方法，好好保養修煉自己。被貶謫居住沒什麼事，很是瞭解了一些這方面的內容。已經借了本州天慶觀的道堂三間，冬至後會進入這個屋子，四十九天之後纔出來。如果不是被廢謫放逐，怎麼能做到這樣呢？太虛你將來一旦被仕途所束縛，想要求四十九天的清閒，怎麼還可能得到呢？應當趁現在就去做，只要選擇平時所說的簡單易行的方法，日夜去做，除了睡覺吃飯外，不做其他事情。只要滿這個期限，根基就建立起來了。此後縱然再出來參與世事，事情做完心裏就回來，自然不會荒廢了。 你寄給我的詩文，都超出一般非常絕妙，娓娓道來逼迫人啊。太虛你免不了追求俸祿官職，正在應舉求仕，應舉不一定能成功。我私下爲你謀劃，應當多寫書，像你所寫的論兵以及盜賊等好幾篇，只要像這樣有幾十篇，都是非常卓越有實際可用性的，不需要涉及當前時事。只是一邊寫這些書，也不可以荒廢應舉。 剛到黃州時，俸祿收入已經斷絕，人口又不少，我心裏很擔憂。只是嚴格要求自己節儉，每天花費不能超過一百五十錢。每個月初，就取出四千五百錢，分成三十塊，掛在屋樑上，早上用畫叉挑取一塊，就藏起畫叉，仍然用大竹筒另外存放用不完的錢，用來招待賓客。估計袋中錢還可以支撐一年多，到時候再另外做籌劃。 我居住的地方對岸是武昌，山水極好。有個蜀地人王生在這城中，常常因爲風浪阻隔，不能立即回去，那王生能爲我殺雞做飯，持續好幾天都不厭倦。又有個潘生，在樊口開酒店，划着小船直接到店下，村裏的酒也自然濃烈醇厚。岐亭的監酒胡定之，帶着萬卷書隨行，喜歡借書給人看。黃州的幾個曹官，家裏都善於烹飪，喜歡聚會。太虛你看這幾件事，我的事情不就都順利解決了嗎！展開信讀到這裏，想象你會掀起鬍鬚一笑吧。 年末特別寒冷，希望你千萬保重自己。夜裏稍微有點醉了，字寫得不好，不要怪罪不要怪罪！不一一細說了，蘇軾再次拜謝。

賞析

這封信內容豐富，既包含了蘇軾對自身及親友近況的描述，如親友的離世、自己的謫居生活等，體現出他對生命的感慨與珍惜。同時也給秦太虛講述了自己對養生、爲學、應舉等方面的看法與建議，展現出他的人生思考。還描述了在黃州的一些生活趣事，如王生的熱情相待、潘生的酒店等，讓我們看到他對生活的積極態度。整體語言通俗易懂，感情真摯，既有關懷問候，又有分享交流，生動地展現了蘇軾與秦太虛之間的深厚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