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 · 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拼音

譯文

大江之水滾滾不斷向東流去,淘盡了那些千古風流的人物。在那久遠古戰場的西邊地方,說是三國公瑾破曹軍的赤壁。亂石林立,好像要穿破天空,驚濤駭浪猛烈地拍打着對岸,捲起浪花彷彿冬日的千堆雪。江山如此的美麗如圖又如畫,一時間涌出了多少英雄豪傑。 遙想當年的周郎名瑜字公瑾,小喬剛剛嫁給了他作爲妻子,英姿雄健風度翩翩神采照人。手中執着羽扇頭上著着綸巾,從容瀟灑地在說笑閒談之間,八十萬曹軍如灰飛煙滅一樣。如今我身臨古戰場神遊往昔,可笑我有如此多的懷古柔情,竟如同未老先衰般鬢髮斑白。人生如同一場朦朧的夢似的,舉起酒杯奠祭這萬古的明月。

注釋

念奴嬌:詞牌名,又名《百字令》、《酹江月》、《大江東去》、《壺中天》、《湘月》。宋·王頤堂《碧雞漫志·卷五·〈念奴嬌〉》:「《念奴嬌》,元微之《連昌宮詞》雲:『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煙宮樹綠。夜半月高絃索鳴,賀老琵琶定場屋。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須臾覓得又連催,特敕街中許然燭。春嬌滿眼淚紅綃,掠削雲鬢旋裝束。飛上九天歌一聲,二十五郎吹管逐。』自注雲:『念奴,天寶中名倡,善歌。每歲樓下酺宴,累日之後,萬衆喧隘,嚴安之、韋黃裳輩辟易不能禁,衆樂爲之罷奏。明皇遣高力士大呼樓上曰:「欲遺念奴唱歌,邠(Bīn)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聽否?」未嘗不悄然奉詔,其爲當時所重也如此。然而明皇不欲奪俠遊之盛,未嘗置在宮禁。或歲幸湯泉,時巡東洛,有司潛遣從行而已。又明皇嘗於上陽宮夜後按新翻一曲,屬明夕正月十五日,潛游燈下,忽聞酒樓上有笛奏前夕新曲,大駭之。明日密遣捕捉笛者,詰驗之,自雲:「其夕竊於天津橋玩月,聞宮中度曲,遂於橋柱上插譜記之,臣即長安少年善笛者李謨也。」明皇異而遣之。』《開元天寶遺事》雲:『念奴有色,善歌,宮伎中第一。帝嘗曰:「此女眼色媚人。」又云:「念奴每執板當席,聲出朝霞之上。」』今大石調《念奴嬌》,世以爲天寶間所制曲,予固疑之。然唐中葉漸有今體慢曲子,而近世有填《連昌宮詞》入此曲者。後復轉此曲入『道調宮』,又轉入『高宮大石調』。」曲名本此。宋曲入「大石調」,復轉入「道調宮」,又轉入「高宮大石調」。此調音節高抗,英雄豪傑之士多喜用之。宋·俞文蔚《吹劍錄》稱:「學士(東坡)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亦其音節有然也。茲以《東坡樂府》爲準,「憑高遠眺」一闋爲定格,「大江東去」爲變格。一百字,前後闋各四仄韻。其用以抒寫豪壯感情者,宜用入聲韻部。另有平韻一格。這首詞作於元豐五年(1082)。 赤壁:蘇軾所遊的是黃州(今湖北黃岡)的赤鼻磯,並非赤壁大戰處。龍榆生箋引《東坡詩集》王注:「厚曰:『周瑜以兵三萬敗曹公於赤壁山,在鄂州蒲圻(Qí)縣。』援曰:『赤壁在武昌之西。』」又引《東坡詩集》查注:「《江夏辨疑》雲:『江漢之間指赤壁者三焉,一在漢水之側,竟陵之東;一在齊安郡之步下;一在江夏西南二百里。』本集《雜記》雲:『黃州少西山麓鬥入江中,石色如丹,相傳所謂赤壁者,或曰非也。曹公敗歸由華容路,今黃州少西對岸即華容鎮,庶幾是也。然嶽州亦有華容縣,未知孰是。』」 大江:指長江。傅子立注:「《漢書·地理志》:『岷山,岷江所出,故爲大江;至九江爲中江;至徐陵爲北江。蓋一源而三目。』《尚書》稱:『岷山導江,東別爲沱,又東至於灃,東迤北,會於匯。』」劉尚榮按:「傅注引《漢書》文不見今通行本《漢書·地理志》及顏師古注,卻見諸《初學記·卷六·〈地部·江第四〉》引《漢書·地理志》注。據《尚書·夏書·禹貢》,『東至於灃』作『過九江,至於東陵』七字。」 浪淘:龍榆生箋:「白樂天《浪淘沙》詞:『白浪茫茫與海連,平沙浩浩四無邊。暮去朝來淘不住,遂令東海變桑田。』」 故壘:古時軍隊營壘的遺蹟。 三國:元延祐本原校:「一作『當日』」。 周郎:傅子立注:「《吳志》:『周瑜字公瑾,長壯有姿貌,爲建威中郎將。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爲「周郎」。曹公操之入荊州也,劉琮舉衆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懼。時劉備爲新爲曹公所破,因用魯肅計,進駐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欲謀同舉。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併力逆曹公,遇於赤壁。瑜部將黃蓋曰:「今寇衆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其欲降。曹公軍吏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衆。曹公退走。』」劉尚榮按:「事詳《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周瑜傳〉》。惟『遇於赤壁』句本傳無,見於《資治通鑑·卷六十五·〈漢紀五十七·建安十三年〉》」龍榆生箋引《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周瑜傳〉》:「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人也。……瑜長壯有姿貌。初,孫堅與義兵討董卓,徙家於舒。堅子策與瑜同年,獨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會策將東渡,到歷陽,馳書報瑜,瑜將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諧也。』遂從攻橫江、當利,皆拔之。乃渡江擊秣陵,破笮融、薛禮。轉下湖孰、江乘,進入曲阿。劉繇奔走,而策之衆已數萬矣。因謂瑜曰:『吾以此衆取吳會平山越已足。卿還鎮丹楊。』瑜還。頃之,袁術遣從弟胤代尚爲太守,而瑜與尚俱還壽春。術欲以瑜爲將,瑜觀術終無所成,故求爲居巢長,欲假塗東歸,術聽之。遂自居巢還吳。是歲,建安三年也。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即與兵二千人,騎五十匹。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爲『周郎』。……五年,策薨。權統事。……十三年春,權討江夏,瑜爲前部大督。其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衆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懼。……時劉備爲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併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衆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衆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備走舸,各繫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衆,軍遂敗退,還保南郡。備與瑜等復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徑自北歸。」 穿空:傅注本、毛本作「崩雲」,茲從元延祐本、龍本。 拍岸:傅注本、毛本作「裂岸」,茲從元延祐本、龍本。 小喬初嫁了:傅子立注:「周瑜初從孫策攻皖,拔之。時獲喬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喬,瑜納小喬。《江表傳》曰:『策從容戲瑜曰:「喬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爲歡。」』」劉尚榮按:「事詳《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周瑜傳〉》。《江表傳》云云,見《三國志·周瑜傳》裴世期注引。」龍榆生箋:「《吳志·周瑜傳》:『策欲取荊州,以瑜爲中護軍,領導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江表傳》曰:『策從容戲瑜曰:「橋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爲歡。」』」 雄姿英發:姿容雄偉,英氣勃發。傅子立注:「《吳志》:『孫仲謀謂呂子明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劉尚榮按:「事詳《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呂蒙傳〉》。」龍榆生箋引《三國志·卷五十四·〈吳書·呂蒙傳〉》:「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難繼,君今繼之。……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 羽扇綸(guān)巾:(手持)羽扇,(頭戴)綸巾;這是儒者的裝束,形容周瑜有儒將風度。綸巾,配有青絲帶的頭巾。傅子立注:「《蜀志》:『諸葛武侯與宣王在渭濱將戰。宣王戎服蒞事,使人視武侯,乘素車,葛巾毛扇,指麾三軍,皆從其進止。宣王聞之嘆曰:「可謂名士也。」』《晉書》:『顧榮徵陳敏,以白羽扇揮之,賊衆大潰。』謝萬嘗著白綸巾以見簡文帝。」劉尚榮按:「今本《三國志》中無上述記載。傅注引文略見於《藝文類聚·卷六十七·〈衣冠部·巾帽〉》引《語林》。又宋·程文簡《演繁露·卷八·羽扇》引《語林》:『諸葛武侯與晉宣帝戰於渭濱,乘素車,著葛巾,揮白羽扇,指麾三軍。』疑傅注引錯書名,《蜀志》當作《語林》也。《晉書·卷一百·陳敏傳》雲:『榮以白羽扇麾之,敏衆潰散。』又《晉書·卷六十八·顧榮傳》雲:『榮麾以羽扇,其衆潰散。』傅注綜述大意,文句未能盡從《晉書》。《晉書·卷七十九·〈謝安傳·(弟)謝萬傳〉》:『萬著白綸巾,鶴氅裘。』」龍榆生箋引《晉書·卷六十八·顧榮傳》:「廣陵相陳敏反,……周圮與榮及甘卓、紀瞻潛謀起兵攻敏。榮廢橋斂舟於南岸,敏率萬餘人出,不獲濟,榮麾以羽扇,其衆潰散。」又引《晉書·卷七十九·〈謝安傳·(弟)謝萬傳〉》:「萬字萬石,才器雋秀,雖器量不及安,而善自炫曜,故早有時譽。……簡文帝作相,聞其名,召爲撫軍從事中郎。萬著白綸巾,鶴氅裘,履版而前。既見,與帝共談移日。」 談笑:宋拓《成都西樓帖(清末影印本)》收東坡醉草該詞石刻作「笑談」。 檣(qiáng)櫓:這裏代指曹操的水軍。檣,掛帆的桅杆。櫓,一種搖船的槳。宋拓《成都西樓帖(清末影印本)》收東坡醉草該詞石刻作「檣櫓」。《蘇長公二妙集》本、茅維《蘇集》本「強虜」下原校:「一作『強虜』」。 灰飛煙滅:傅子立注:「『灰飛煙滅』,《圓覺經》語。李太白《赤壁歌》:『二龍爭鬥決雌雄,赤壁樓船掃地空。烈火初張燕雲海,周瑜於此破曹公。』」劉尚榮按:「邵西山《邵氏聞見後錄·卷十九》雲:『東坡《赤壁詞》「灰飛煙滅」之句,《圓覺經》中佛語也。』張荃翁《貴耳集·卷下》:『李季章奉使北庭,虜館伴發一語云:「東坡作文,愛用佛書中語。」李答雲:「曾記《赤壁》詞雲:『談笑間,狂虜灰飛煙滅』所謂『灰飛煙滅『四字,乃《圓覺經》語,雲:『火出木燼,灰飛煙滅。』」北使默無語。』西山、荃翁之書在《注坡詞》後,當係採傅子立之說而有所發揮也。據《李太白詩集·卷八·赤壁歌送別》,『鬥』作『戰』,『初張燕』作『張天照』。」 故國神遊:即神遊故國,作者神遊於古戰場。傅子立注:「《列子》:『化人曰:「吾與王神遊也,形奚動哉?」』」劉尚榮按:「語見《列子·卷三·周穆王》」 人生:宋拓《成都西樓帖(清末影印本)》收東坡醉草該詞石刻作「人生」。一作『人間』 尊:通“樽”,酒杯。 酹(lèi):將酒灑在地上,以表示憑弔。傅注沈鈔本誤作「醉」,從清鈔本、曬藍本、珍重閣本及諸校本。又《容齋續筆·卷八·詩詞改字》:「向巨源雲:『元不伐家有魯直所書東坡《念奴嬌》,與今人歌不同者數處,如「浪淘盡」爲「浪聲沉」,「周郎赤壁」爲「孫吳赤壁」,「亂石穿空」爲「崩雲」,「驚濤拍岸」爲「掠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爲「多情應是笑我生華髮」,「人生如夢」爲「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後世對於該詞異文及句讀之爭論,多於上述記載有關,特錄以備考。龍榆生箋案:「此從元祐雲間本,唯『崩雲』二字與山谷所錄無異。汲古刻固作『穿空』、『拍岸』,此又作『裂岸』,亦奇。愚謂他無足異,只『多情應是』句,當從魯直寫本校正。又云:『曩見陳伯韜齋頭有王壬老讀是詞校字,改「了」爲「與」,伯韜極傾倒。餘笑謂此正是緗綺不解詞格之證,即以音調言,亦啞鳳也。』」

這首詞是蘇軾豪放風格的代表作。他以赤壁懷古爲主題,將奔騰浩蕩的大江波濤、波瀾壯闊的歷史風雲和千古而來的風流人物,酣暢淋漓地潑墨揮寫於大筆之下,抒發了作者宏偉的政治抱負和豪邁的英雄氣概。上闋重在寫景,將時間和空間的距離緊縮集中到三國時代的風雲人物身上。 下闋由「遙想」領起五句,集中腕力塑造青年將領周公瑾的形象。作者在歷史事實的基礎上,挑選足以表現人物個性的素材,經過藝術集中、提煉和加工,從幾個方面把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詞中也流露出壯志未酬的感慨和人生如夢、歲月流逝的遺憾,但這種感慨和遺憾並非失望和頹廢。這首詞氣象磅礴,格調雄渾,髙唱入雲,其境界之宏大,是前所未有的。

賞析

淸詞論家徐電發謂東坡詞「自有橫槊氣概,固是英雄本色」(《詞苑叢談·巻三》)。在《東坡樂府》中,最具有這種英雄氣格的代表作,首推這篇被譽爲「千古絕唱」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這首詞是東坡遊賞黃岡城外的赤壁(鼻)磯時寫下的,是北宋詞壇上最爲引人注目的作品之一。 此詞上闋,先即地寫景,爲英雄人物出場鋪墊。開篇從滾滾東流的長江着筆,隨即用「浪淘盡」,把傾注不盡的大江與名髙累世的歷史人物聯繫起來,佈置了一個極爲廣闊而悠久的空間時間背景。它既使人看到大江的洶涌奔騰,又使人想見風流人物的卓犖氣概,更可體味到作者兀立江岸憑弔勝地才人所誘發的起伏激盪的心潮,氣魄極大,筆力非凡。接着「故壘」兩句,點出這裏是傳說中的古代赤壁戰場。在東坡寫此詞的八百七十多年前,東吳名將周公瑾曾在長江南岸,指揮了以弱勝強的赤壁之戰。關於當年的戰場的具體地點,向來衆說紛紜,東坡在此不過是聊借懷古以抒感,讀者不必刻舟求劍。「人道是」,下字極有分寸。「周郎赤壁」,既是拍合詞題,又是爲下闋緬懷公瑾預伏一筆。以下「亂石」三句,集中描寫赤壁雄奇壯闊的景物:陡峭的山崖散亂地髙插雲霄,洶涌的駭浪猛烈地搏擊着江岸,滔滔的江流捲起千萬堆澎湃的雪浪。這種從不同角度而又訴諸於不同感覺的濃墨健筆的生動描寫,一掃平庸萎靡的氣氛,把讀者頓時帶進一個奔馬轟雷、驚心動魄的奇險境界,使人心胸爲之開擴,精神爲之振奮。煞拍二句,總束上文,帶起下闋。「江山如畫」,這明白精切、脫口而出的讚美,應是作者和讀者從以上藝術地提供的大自然的雄偉畫巻中自然而然地得出的結論。「地靈人傑」,錦繡山河,必然產生、哺育和吸引無數出色的英雄,三國正是人才輩出的時代:橫槊賦詩的曹操,馳馬射虎的孫權,隆中定策的諸葛亮,足智多謀的周公瑾……真可說是「一時多少豪傑!」 上闋重在寫景,將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緊縮集中到三國時代的風雲人物身上。但東坡在衆多的三國人物中,尤其嚮往那智破強敵的公瑾,故下闋由「遙想」領起五句,集中腕力塑造青年將領公瑾的形象。作者在歷史事實的基礎上、挑選足以表現人物個性的素材,經過藝術集中、提煉和加工,從幾個方面把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據史載,建安三年東吳孫策親自迎請二十四歲的公瑾,授予他「建威中郎將」的職銜,並同他一齊攻取皖城。公瑾娶小喬,正在皖城戰役勝利之時,而後十年他才指揮了有名的赤壁之戰。此處把十年間的事集中到一起,在寫赤壁之戰前,忽插入「小喬初嫁了」這一生活細節,以美人烘托英雄,更見出公瑾的丰姿瀟灑、韶華似錦、年輕有爲,足以令人豔羨。同時也使人聯想到:贏得這次抗曹戰爭的勝利,乃是使東吳據有江東、發展勝利形勢的保證,否則難免出現如杜牧《赤壁》詩中所寫的「銅雀春深鎖二喬」的嚴重後果。這可使人意識到這次戰爭的重要意義。「雄姿英發,羽扇綸巾」,是從肖像儀態上描寫公瑾束裝儒雅,風度翩翩。綸巾,青絲帶頭巾,「葛巾毛扇」,是三國以來儒將常有的打扮,着力刻畫其儀容裝束,正反映出作爲指揮官的公瑾臨戰瀟灑從容,說明他對這次戰爭早已成竹在胸、穩操勝券。「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抓住了火攻水戰的特點,精切地概括了整個戰爭的勝利場景。據《三國志》引《江表傳》,當時公瑾指揮吳軍用輕便戰艦,裝滿燥荻枯柴,浸以魚油,詐稱請降,駛向曹軍,一時間「火烈風猛,往船如箭,飛埃絕爛,燒盡北船。」詞中只用「灰飛煙滅」四字,就將曹軍的慘敗情景形容殆盡。可以想見,在滾滾奔流的大江之上,一位卓異不凡的青年將軍公瑾,談笑自若地指揮水軍,抗禦橫江而來不可一世的強敵,使對方的萬艘舳艫,頓時化爲灰燼,這是何等的氣勢。東坡如此嚮慕公瑾,是因爲他覺察到北宋國力的軟弱和遼夏軍事政權的嚴重威脅,他時刻關心邊庭戰事,有着一腔報國疆場的熱忱。面對邊疆危機的加深,目睹宋廷的萎靡慵懦,他是非常渴望有如三國那樣稱雄一時的豪傑人物,來扭轉這很不景氣的現狀。這正是作者所以要緬懷赤壁之戰,並精心塑造導演這一戰爭活劇的中心人物周公瑾的思想契機。 然而,眼前的政治現實和詞人被貶黃州的坎坷處境,卻同他振興王朝的祈望和有志報國的壯懷大相抵悟,所以當詞人一旦從「神遊故國」跌入現實,就不免思緒深沉、頓生感慨,而情不自禁地發出自笑多情、光陰虛擲的嘆惋了。仕路蹭蹬,壯懷莫酬,使詞人過早地自感蒼老,這同年華方盛即卓有建樹的公瑾適成對照。然而人生短暫,不必讓種種「閒愁」縈迴於心,還不如放眼大江、舉酒賞月。「一尊還酹江月」,玩味着這言近意遠的詩句,一位襟懷超曠、識度明達、善於自解自慰的詩人,彷彿就浮現在讀者眼前。詞的收尾,感情激流忽作一跌宕,猶如在髙原闊野中奔涌的江水,偶遇坎谷,略作迴旋,隨即繼續流向曠遠的前方。這是歷史與現狀,理想與實際經過尖銳的衝突之後在作者心理上的一種反映,這種感情跌宕,更使讀者感到真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更能引起讀者的思考。 這首詞從總的方面來看,氣象磅礴,格調雄渾,髙唱入雲,其境界之宏大,是前所未有的。通篇大筆揮灑,卻也襯以諧婉之句,英俊將軍與妙齡美人相映生輝,昂奮豪情與感慨超曠的思緒迭相遞轉,做到了莊中含諧,直中有曲。特別是它第一次以空前的氣魄和藝術力量塑造了一個英氣勃發的人物形象,透露了作者有志報國、壯懷難酬的感慨,爲用詞體表達重大的社會題材,開拓了新的道路,產生了重大影響。據俞文豹《吹劍錄》記載,當時有人認爲此詞須關西大漢手持銅琵琶、鐵綽板進行演唱,雖然他們囿於傳統觀念,對東坡詞新風不免微帶譏消,但也從另一方面說明,這首詞的出現,對於仍然盛行纏綿悱惻之調的北宋詞壇,確有振聾發聵的作用。
蘇軾

蘇軾

北宋文學家、書畫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字子瞻,一字和仲,號東坡居士。蘇老泉長子,蘇潁濱兄。與父、弟合稱「三蘇」,故又稱「大蘇」。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進士。嘉祐六年(1061年),再中制科,授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廳事。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召除判登聞鼓院,尋試館職,除直史館。治平三年,父卒,護喪歸蜀。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服除,除判官告院兼判尚書祠部,權開封府推官。熙寧四年(1070年),上書論王介甫新法之不便,出為杭州通判。徙知密、徐二州。元豐二年(1079年),移知湖州,因詩托諷,逮赴台獄,史稱「烏台詩案」。獄罷,貶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元豐四年(1081年),移汝州團練副使。元豐八年(1085年)春,得請常州居住,十月起知登州。尋召除起居捨人。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遷中書舍人,改翰林學士兼侍讀。元祐四年(1089年),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會大旱,飢疾並作,東坡請免上供米,又減價糶常平米,存活甚眾。杭近海,民患地泉咸苦,東坡倡浚河通漕,又沿西湖東西三十里修長堤,民德之。元祐六年(1091年),除翰林學士承旨,尋因讒出知潁州,徙揚州。後以端明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出知定州。紹聖元年(1094年),貶惠州。紹聖四年(1097年),再貶儋州。累貶瓊州別駕,居昌化。宋徽宗即位,元符三年(1100年)赦還,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卒於常州,年六十四(按:東坡生於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時已入1037年)。宋孝宗時謚文忠。東坡於文學藝術堪稱全才。其文汪洋恣肆,清新暢達,與歐陽文忠並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為詩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山谷並稱「蘇黃」;作詞開豪放一派,變詞體綺靡之風,下啓南宋,與辛稼軒並稱「蘇辛」;工書,擅行、楷,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山谷、米元章、蔡君謨並稱宋四家;畫學文與可,喜作枯木怪石,論畫主張神似。有《東坡集》四十卷、《東坡後集》二十卷、《和陶詩》四卷、《東坡七集》、《東坡志林》、《東坡樂府》、《仇池筆記》《論語說》等。《全宋詩》東坡詩,卷一至卷四六,以清道光刊王文誥《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為底本,卷四七、卷四八,以清乾隆刊馮踵息《蘇文忠詩合注》為底本。校以宋刊半葉十行本《東坡集》《東坡後集》(殘,簡稱集甲)、宋刊半葉十二行本《東坡集》《東坡後集》(殘,簡稱集乙,集甲、集乙合稱集本)、宋眉山刊《蘇文忠公文集》(殘,簡稱集丙)、宋黃州刊《東坡先生後集》(殘,簡稱集丁),宋刊《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簡稱集戊)、宋刊《集注東坡先生詩前集》(殘,簡稱集注)、宋嘉泰刊施德初、顧景繁《注東坡先生詩》(殘,簡稱施甲)、宋景定補刊施、顧《注東坡先生詩》(殘,簡稱施乙,施甲、施乙合稱施本)、宋黃善夫家塾刊《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簡稱類甲)、宋泉州刊《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殘,簡稱類乙)、元務本書堂刊《增刊校正王狀元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簡稱類丙,類甲、類乙、類丙,合稱類本)、明成化刊《東坡七集》(簡稱七集)、明萬曆刊《重編東坡先生外集》(簡稱外集)、清查初白《補注東坡編年詩》(簡稱查注)、清馮踵息《蘇文忠詩合注》(簡稱合注)。參校資料一為金石碑帖和著錄金石詩文的專著的有關部分;一為清人、近人的蘇詩校勘批語,其中有何義門焯所校清康熙刊《施注蘇詩》(簡稱何校),盧檠齋、紀曉嵐所校清乾隆刊查注(分別簡稱盧校、紀校),章茗簃所校繆藝術風覆明成化《東坡七集》(簡稱章校)。卷四八所收詩篇除《重編東坡先生外集》外,還分別採自《春渚紀聞》、《侯鯖錄》等書,亦據所採各書及有關資料進行校勘。新輯集外詩,編為第四九卷。生平見《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蘇軾傳》。 ► 3426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