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堂獨飲

宋 · 歐陽修

夏篁解籜陰加樛，臥齋公退無喧囂。
清和況復值佳月，翠樹好鳥鳴咬咬。
芳樽有酒美可酌，胡爲欲飲先長謠。
人生暫別客秦楚，尚欲泣淚相攀邀。
況茲一訣乃永已，獨使幽夢恨蓬蒿。
憶予驅馬別家去，去時柳陌東風高。
楚鄉留滯一千里，歸來落盡李與桃。
殘花不共一日看，東風送哭聲嗷嗷。
洛池不見青春色，白楊但有風蕭蕭。
姚黃魏紫開次第，不覺成恨俱零凋。
榴花最晚今又拆，紅綠點綴如裙腰。
年芳轉新物轉好，逝者日與生期遙。
予生本是少年氣，瑳磨牙角爭雄豪。
馬遷班固洎歆向，下筆點竄皆嘲嘈。
客來共坐說今古，紛紛落盡玉麈毛。
彎弓或擬射石虎，又欲醉斬荊江蛟。
自言剛氣貯心腹，何爾柔軟爲脂膏。
吾聞莊生善齊物，平日吐論奇牙聱。
憂從中來不自遣，強叩瓦缶何譊譊。
伊人達者尚乃爾，情之所鍾況吾曹。
愁填胸中若山積，雖欲強飲如沃焦。
乃判自古英壯氣，不有此恨如何消。
又聞浮屠說生死，滅沒謂若夢幻泡。
前有萬古後萬世，其中一世獨虭蟧。
安得獨灑一榻淚，欲助河水增滔滔。
古來此事無可奈，不如飲此樽中醪。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註釋

• 夏篁（huáng）解籜（tuò）：篁，竹林；籜，竹筍外層的皮殼。夏天竹子生長，筍殼脫落。
• 陰加樛（jiū）：樛，樹木向下彎曲。這裏指竹子的樹蔭更加濃密曲折。
• 清和：指農曆四月，天氣清明和暖。
• 咬咬（jiāo jiāo）：鳥鳴聲。
• 瑳磨（cuō mó）：切磋、研討。
• 洎（jì）：及，到。
• 玉麈（zhǔ）：古人閒談時執以驅蟲、撣塵的一種工具。
• 譊譊（náo náo）：喧鬧、吵嚷。
• 虭蟧（diāo láo）：極爲短暫、渺小之意。
• 醪（láo）：醇酒。

翻譯

夏天的竹林，筍殼脫落，樹蔭濃密又曲折。辦公之餘回到幽靜的書齋，沒有了外界的喧囂吵鬧。在這清明和暖的美好時節，又恰逢美好的月色，翠綠的樹上，鳥兒歡快地發出咬咬的叫聲。精美的酒杯中有美酒，本可盡情斟酌，可爲什麼要飲酒之前先長嘆吟誦呢？

人生即使只是短暫分別在秦楚兩地，人們尚且哭泣流淚、相互挽留。何況這次永別（逝去之人），只能讓人在幽夢裏爲其消失在蒿草叢中而遺恨。記得我騎馬離家而去，離開時柳樹成蔭的路上東風正強勁。在楚地滯留了千里之遙，歸來時李花和桃花都已經落盡。那些殘花不能與它們一同欣賞，東風送來陣陣嗷嗷的哭聲。洛水之畔再也看不到曾經青春的豔麗色彩，只有白楊在風中發出蕭蕭的聲響。

名貴的姚黃、魏紫牡丹依次開放，不知不覺間就都凋零了，令人心中滿是遺憾。石榴花最晚開放，如今也已綻放，紅綠相間，好似女子裙子上的裝飾。一年年芳華更新，萬物也越發美好，可逝去的人卻離生存的日子越來越遠。我本就有着少年的意氣風發，喜好與他人切磋學問，力爭雄豪。像司馬遷、班固，以及劉向、劉歆這些大學問家，我下筆對他們的著作進行點評、修改，發出自己的見解和聲音。有客人來訪，我們一起圍坐談論古今，常常交談得十分投入，把玉麈的毛都紛紛灑落。有時激情澎湃，甚至想要像李廣彎弓射石虎那樣去建功立業，又想醉酒後去斬殺荊江裏的蛟龍。還常常自信地說自己胸中有一股剛勇之氣，不理解爲何有人性格如此柔軟如同脂膏。

我聽說莊子很善於看淡萬物，平日裏發表的言論十分新奇。可是他也難免憂從中來難以排遣，勉強敲擊瓦缶發出喧鬧的聲音來自我慰藉。像他這樣明達的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情感豐富的凡人呢。憂愁在心中堆積如山，即便想要勉強飲酒來忘卻，卻好像往焦土中澆水，毫無效果。由此可以判定，自古以來那些英雄豪傑的豪情壯志，若是沒有這般遺憾，又該如何宣泄派遣呢？又聽到佛教說生死如同夢幻泡影般虛幻不實。往前有萬古，往後有萬世，而這短暫的一生不過是極其渺小如虭蟧一瞬。怎能獨自灑下一榻淚水，想要讓河水因爲我的悲傷而滔滔流淌。自古以來這種生死遺憾無可奈何，不如就痛飲這杯中的美酒。

賞析

這首詩是歐陽修的經典作品，整首詩情感深沉，意境悽美。開篇通過對夏竹、鳥鳴等清幽環境的描寫，爲全詩奠定了閒適又略帶惆悵的基調。隨後詩人由眼前之景聯想到人生的離別與生死，自然地將情感過渡到深沉的感慨之中。

詩中他回顧自己的少年意氣、學問切磋、豪情壯志等經歷，展現了他豐富的人生軌跡與鮮明的性格特徵。然而，面對時光流逝、友人或親人離世等生死問題時，即便他有着豪邁的情懷，也不免陷入憂愁痛苦之中。詩裏巧妙引用莊子、佛教等觀點來排遣心中的感慨，卻越發映襯出內心的無奈與惆悵。最後以飲酒釋懷作結，並不是真正的解脫，而是帶着無盡遺憾的暫時逃避。整首詩用詞古樸典雅，韻律和諧流暢，情感起伏跌宕又一氣呵成，充分體現了歐陽修詩歌的藝術特色，展現出了他對人生深刻的領悟與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