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學士醉寫風光好 · 第一折
〔金盞兒〕我這裏覷容顏,待追攀。嗨、暢好是冷丁丁沉默無情漢。則見那冬凌霜雪都堆在兩眉間,恰便似額顱上掛着紫塞[1],鼻凹裏倘着藍關[2]。可知道秀才雙臉冷,宰相五更寒[3]。
拼音
賞析
戴善夫的《風光好》是元人雜劇中一本韻致獨特的風情喜劇。劇寫宋初翰林學士陶谷奉使南唐,名以索圖籍文書,實則充當說客勸降。南唐丞相宋齊丘將陶羈留館驛之中,並與昇州太守韓熙載計謀,欲賺陶谷。初以金陵名妓秦弱蘭陪侍陶谷宴飲,陶擺出一副正人君子、不近女色的面孔。接着韓熙載於驛館粉壁之上發現陶谷寫的一首藏頭詩,知其不堪旅邸寂寥,便又使秦弱蘭扮作驛吏之妻挑之,遂戳穿陶谷假象,並賺得陶寫在汗巾上的情詞《風光好》。待到陶發現上了圈套,已不能再回大宋,只得往故友杭州錢俶處。宋滅南唐,弱蘭避難杭州,由錢俶出面斡旋,陶、秦終於結爲夫妻。雜劇本於宋鄭文寶《南唐近事》中關於《風光好》詞的逸話,又見於宋人洪遂《侍兒小名錄》及僧文瑩《玉壺清話》,馮夢龍《情史》中輯有此事,入“情累類”。此外,《宋元戲文輯佚》存《陶學士》殘曲兩支,戴善夫雜劇或許受到過早期南戲的影響。
這支〔金盞兒〕曲,是第一折中秦弱蘭唱的。當韓熙載命秦弱蘭以陪侍宴飲爲名,實施智賺陶谷計劃之前,弱蘭憑着自己對士大夫文人的深切瞭解,認爲陶谷的所謂“生性威嚴,人莫敢犯”不過是假相而已。她十分自信,不無嘲弄地認爲“則消得我席上歌金縷,管取他尊前倒玉山”;“則着這星眸略瞬盼,教他和骨頭都軟癱”(〔後庭花〕)。結果在席間卻完全出人意料,陶谷竟絲毫不爲所動。作者着眼於全劇通體結構,在這裏安排了一個充滿喜劇氣氛的迭宕,使這裏的戲劇場面特別富於情趣。酒宴上,陶谷冷鼻子冷臉,正襟危坐,儼然是個聖賢夫子,他說什麼“大丈夫飲酒,焉用婦人爲!吾不與婦人同食,教他靠後,休要惱怒小官”。又說“小官一生不喜音樂,但聽音樂頭暈腦悶”。看來,席間的陶谷是斷斷不近聲色了。正是在這樣的戲劇情勢下,旦扮的秦弱蘭唱了這支〔金盞兒〕曲。此曲寫得活潑跳脫,異常生動,且介於雅俗之間,渾樸自然。一個“覷”字,寫盡了弱蘭在特定場合的神態舉止———她在察言觀色,伺機行動,也就是“待追攀”。又一個“嗨”字,寫盡了弱蘭最初施展手段不能奏效的無可奈何。接下去的“暢好是冷丁丁沉默無情漢”一句,是將信將疑。眼前這人如何是這等古古板板呢?外表倒像個賢人君子,骨子裏究竟如何呢?弱蘭在思索判斷着。接着,以弱蘭眼中所見,細寫陶谷的一張臉。寫臉又重在寫神色,集中突出了一個“冷”字。作者連用三個極度誇張的比喻:兩眉間如冬凌霜雪,額顱上掛着紫塞,鼻凹裏好似躺(倘,同躺)着藍關。紫塞,使人聯想到塞北的雨雪風霜,大漠的悽寂蒼涼;藍關,則會讓人油然吟起韓愈的詩句:“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詩》)紫塞和藍關對舉,工整而不失其雅,用來寫一個人的臉,卻是奇特而又別緻的;巧妙自然,可又不令人費解。戴善夫匠心獨運處,庶幾可見。
吳瞿安說:“戴善夫《風光好》俊語翩翩,不亞實甫也。”(《中國戲曲概論》)俊語,非指麗詞豔藻,而是指戲曲語言的活潑生動、真切自然。不亞實甫,亦當指在刻畫細微、傳神畢肖方面可與《西廂記》齊觀。至於此曲的結尾二句,更是輕輕道出,將“冷”寫到了極至。此刻才領教了讀書人和做官者的臉冷麪寒,簡直有些陰森可怕了。就中透出輕蔑和不屑,同時也暗暗預示了冷臉背後的假來。這裏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作者有意造成一種蓄勢,反覆渲染陶谷的虛張聲勢,連呼“靠後”。十分有趣的是,這個“靠後”竟穿插出現了五次,每次出現都伴隨着陶谷的闊論高談,這就把陶谷的假撇和虛僞寫得淋漓盡致,讀來叫人忍俊不禁。而所有這一切,又都爲秦弱蘭的最後勝利作張本。果然,我們在第三、四折中,看到了陶谷假相被揭穿了。秦弱蘭努力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她是主動的,也是最終的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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