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述九章

晉 · 陶淵明

【夷齊】
二子讓國，相將海隅。
天人革命，絕景窮居。
采薇高歌，慨想黃虞。
貞風淩俗，爰感懦夫。
【箕子】
去鄉之感，猶有遲遲。
矧伊代謝，觸物皆非。
哀哀箕子，云胡能夷！
狡童之歌，淒矣其悲。
【管鮑】
知人未易，相知實難。
淡美初交，利乖歲寒。
管生稱心，鮑叔必安。
奇情雙亮，令名俱完。
【程杵】
遺生良難，士爲知己。
望義如歸，允伊二子。
程生揮劍，懼茲餘恥。
令德永聞，百代見紀。
【七十二弟子】
恂恂舞雩，莫曰匪賢。
俱映日月，共餐至言。
慟由才難，感爲情牽。
回也早夭，賜獨長年。
【屈賈】
進德修業，將以及時。
如彼稷契，孰不願之？
嗟乎二賢，逢世多疑。
候瞻寫誌，感鵩獻辭。
【韓非】
豐狐隱穴，以文自殘。
君子失時，白首抱關。
巧行居災，忮辯召患。
哀矣韓生，竟死《說難》。
【魯二儒】
易代隨時，迷變則愚。
介介若人，特爲貞夫。
德不百年，汙我詩書。
逝然不顧，被褐幽居。
【張長公】
遠哉長公，蕭然何事？
世路多端，皆爲我異。
斂轡朅來，獨養其誌。
寢跡窮年，誰知斯意？

注釋

夷齊：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以互相讓王位，先後都逃往北海。周武王伐紂，他們曾扣馬諫阻。周統一中國，他們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遂餓死。詳見《史記 伯夷列傳》
相將：互相扶持。
海隅：北海濱。《孟子 盡心》“伯夷避紂，居北海之濱”。
天人革命：是説周武王的伐紂，是應天順人的革命。《易經 革卦》“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絶景：同“絶影”，滅絶蹤迹。指隱居離開人間世。
黃虞：黃帝、虞舜。
懦夫：怯懦的人。《孟子 萬章》“伯夷，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
箕子：殷紂大臣。紂殺比干，箕子懼，假裝瘋癲，做了奴隸，爲紂所囚禁。周武王滅殷，釋放了箕子。事見《史記 殷本紀》
代謝：指朝代更換。
云胡能夷：説什麽能平靜下來。夷，平。
狡童之歌：《史記 宋微子世家》“箕子朝周，過故殷墟。感宮室毁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爲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此歌，《尙書大傳》作微子詩，文字略異。

序

《讀史述九章》是晉宋易代時期著名田園詩人陶淵明的一組詠史詩，所詠者依次爲伯夷與叔齊、箕子、管仲與鮑叔、程嬰與公孫杵臼、孔子七十二弟子、屈原與賈誼、韓非、魯二儒、張摯。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註釋

1. 相將：相偕，一起。
2. 海隅：海邊。
3. 天人革命：指改朝換代。這裏指周朝取代商朝。
4. 絕景（yǐng） ：絕跡。景，同「影」。窮居：隱居。
5. 黃虞 ：黃帝和虞舜，遠古聖君，此代指上古淳樸至德的時代 。
6. 貞風：純正的風範。淩（líng）俗：超越世俗。
7. 爰（yuán） ：於是。
8. 矧（shěn） ：況且，何況。伊：語氣助詞。代謝：更替，變遷。
9. 狡童之歌 ：箕子傷悼故國而作的《麥秀歌》中有「彼狡童兮」之句 。
10. 淡美初交：指交情淡而持久纔是美好的初交。
11. 利乖歲寒 ：在利害衝突以及困難環境中交情更顯珍貴。
12. 遺（wèi）生 ：捨棄生命。遺，捨棄。
13. 允 ：確實，確實是。
14. 恂恂（xún xún） ：恭順貌。舞雩（yú）：出自《論語·先進》 「風乎舞雩」 ，此處表示從容灑脫的風度 。
15. 至言 ：至理名言。這裏指孔子的教誨。
16. 回：顏回，孔子弟子，早逝。賜：端木賜，字子貢，孔子弟子，比顏回長壽。
17. 稷契（jì xiè） ：上古賢臣，稷爲周代始祖，契爲商代始祖 。
18. 候瞻：屈原曾向鄭詹尹占卜天問，寫《離騷》抒情。鵩（fú） ：一種不祥鳥，賈誼謫居時作《鵩鳥賦》 。
19. 豐狐 ：大狐狸。以文自殘：因皮毛美麗招來捕殺。
20. 抱關：看守城門。
21. 忮（zhì）辯 ：強詞奪理的爭辯。
22. 《說難（shuì nàn）》：韓非著作篇名，講述遊說人主的困難 。
23. 介介：耿介的樣子。
24. 斂轡（pèi） ：收起繮繩，指安於寧靜。朅（qiè）來：歸來 。
25. 寢跡：隱藏行跡。

翻譯

【夷齊】 伯夷叔齊二人辭讓國君之位，攜手來到那海邊。天地鉅變朝代更換，他們絕跡隱居於此。採着薇菜放聲高歌，心中深深懷念黃帝和虞舜的美好時代。他們純正超俗的風範，讓懦弱之人也受到感動。

【箕子】 離開故鄉的情思，本來就令人憂愁遲緩。更何況王朝更替，見到的事物都已不再是往昔樣子。悲哀的箕子啊，心情怎能平靜！那《麥秀之歌》，曲調是多麼的哀傷悲痛。

【管鮑】 能瞭解他人並不容易，能真正相知實在困難。交情平淡初始就美好，利益衝突時更顯珍貴。管仲如願得以施展抱負，鮑叔同樣安寧欣慰。他們奇特的情誼相互照亮，美好名聲一同保全。

【程杵】 捨棄生命實在艱難，可志士願爲知己者死。他們追求忠義視死如歸，程嬰與杵臼的確是這樣的人。程嬰揮劍自刎，是懼怕留下恥辱。他們美好的品德永遠傳頌，歷經百代仍被銘記。

【七十二弟子】 孔子弟子們從容和樂地於舞雩之處漫步，沒人不稱他們是賢才。他們都如日月般明亮光輝，共同聆聽聖師至理名言。因人才難得而哀傷，更因情感而深深牽絆。顏回過早離世，端木賜卻長壽。

【屈賈】 努力養成良好品德，學習本領等待時機奉獻。就像稷和契那樣，誰不希望實現偉大抱負？可惜啊這兩位賢才，在紛亂世間多遭猜疑。屈原占卜寫志，賈誼感於鵩鳥獻辭抒情。

【韓非】 大狐狸藏於洞穴，卻因美麗皮毛招來殺身之禍。君子生不逢時，頭髮變白還只能看守城門。工於心計易招災禍，強辯也帶來憂患。悲哀的韓非啊，最終死於《說難》所涉的困境。

【魯二儒】 時代變遷應該順應時勢，若不懂變化便是愚蠢。那耿介之人，真是有操守的貞士。他們覺得當下無道，玷污了詩書所載的正道。毅然決然不顧而去，穿着粗布衣裳隱居。

【張長公】 張長公啊多麼超脫遙遠，爲何那般悠閒淡然？世上道路千條萬條，與他的追求皆不相同。他收起車馬繮繩歸來，獨自修養美好志向。終年隱藏自己行跡，誰能明白他的心意呢？

賞析

《讀史述九章》是陶淵明讀史書時感史事而作的一組詩。這九章分別選取了夷齊、箕子等九個歷史故事，借古言志，抒發自己的情懷與感慨，表達對歷史人物的評判。

詩人以簡勁質樸的筆墨，勾勒出諸多生動的歷史畫面。通過對這些人物事蹟的描述，傳達出多種思想情感，既有對古代賢士高尚品德的讚美，像對夷齊讓國、管鮑之交的推崇；也有對命運不公、賢才不遇的哀嘆，如對屈賈、韓非等命運的感慨。詩中還隱含着詩人自己堅守高潔人格、不隨世俗的人生態度，體現出陶淵明對歷史、人生深沉的思考，情感真摯深厚，境界高古渾成，具有濃厚的文化底蘊與藝術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