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別友人二首

【其一】 銀燭吐靑煙,金樽對綺筵。 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 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 【其二】 紫塞白雲斷,靑春明月初。 對此芳樽夜,離憂悵有餘。 清冷花露滿,滴瀝檐宇虛。 懷君欲何贈,願上大臣書。
拼音

譯文

【其一】 銀燭吐著縷縷靑煙,金杯對著盛筵美宴。 離堂上思念朋友情,分別後山川路途遠。 明月隱蔽高樹之後,銀河消失曙色裏面。 前往洛陽道路漫長,不知何時纔能相見? 【其二】 紫色邊塞隔斷白雲,春天時節明月初昇。 面對如此美酒良辰,遭逢別離惆悵滿胸。 花瓣挂滿清凉露珠,檐邊滴盡水珠叮咚。 思君念君想贈什麽?獻書論政是我初衷。

注釋

銀燭:明亮的蠟燭。 綺筵:華麗的酒席。 離堂:餞別的處所。 琴瑟:指朋友宴會之樂。語出《詩經·小雅·鹿鳴》:「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句:説明這場春宴從頭一天晚上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長河,指銀河。 悠悠:遙遠。 洛陽道:通往洛陽的路。 紫塞:原指長城,其土紫色。這裏泛指北方邊塞。 靑春:此指春天。 滴瀝:形容滴水。 大臣書:《漢書·東方朔傳》載,漢武帝即位,徵求天下才士,東方曼卿便上書自薦,自稱可以當「天子大臣」。陳拾遺在光宅元年(西元六八四年)以布衣身份,詣闕進上《諫靈駕入京書》和《諫政理書》,可謂上了「大臣書」。

《春夜別友人二首》是唐代詩人陳拾遺的組詩作品。這兩首詩約作於武則天光宅元年(西元六八四年)春。第一首詩寫作者第一次離開家鄉赴東都洛陽告別宴會上的場景,充滿了對朋友的依依惜別之情;第二首詩同樣作於告別宴會,詩人嚮友人坦露心胸,傾吐其爲國建功立業的宏願。

賞析

這組離別之作,從眼前宴會的情景落筆。前首詩一開頭便寫別筵將盡,分手在即的撩人心緒和寂靜狀態。作者抓住這一時刻的心理狀態作爲詩意的起點,徑直但卻自然地進入感情的高潮,情懷頗爲深摯。「銀燭吐靑煙」,著一「吐」字,使人想見離人相對無言,悵然無緒,目光衹是凝視著銀燭的靑煙出神的神情。「金樽對綺筵」,用一「對」字,其意是面對華筵,除卻頻舉金樽「勸君更盡一杯酒」的意緒而外,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勉強相慰的話了。此中境界,於沉靜之中更見別意的深沉。首聯采用對偶句形式,「靑」與「綺」相對,都爲綠色的意思。頷聯「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寫離堂把臂傷琴瑟,別路遙迢情纏綿。「琴瑟」,是藉用絲弦樂器演奏時音韻諧調來比擬情誼深厚的意思。「山川」表示道路遙遠,與「琴瑟」作爲對仗,相形之下,不由使人泛起內心的波瀾:「離堂」把臂,傷「琴瑟」之分離;「別路」迢遙,恨「山川」之繚繞。這兩句著意寫出了離情的纏綿,令人感慨唏噓。頸聯「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承上文寫把臂送行,從室內轉到戶外的所見,寫時光無情催人離,沉靜之中見眞摯情愫。這時候,高高的樹蔭遮掩了西嚮低沉的明月,耿耿的長河淹沒在破曉的曙光中。這裏一箇「隱」字,一箇「沒」字,表明時光催人離別,不爲離人暫停須臾,難捨難分時刻終於到來了。尾聯兩句以「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的問句作結,寫目送友人赴古道,隱隱哀愁胸中涌。作者目送友人沿著這條悠悠無盡的洛陽古道踽踽而去,不由興起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聚之感。末句著一「何」字,強調後會難期,流露了離人之間的隱隱哀愁。這箇結尾,感情眞摯,語言質樸,具有沉鬱厚重之美。 第一首詩雖寫眼前景,心中情,卻有所繼承和借鑑。有人指出,此詩「從小謝《離夜》一首脫化來」。《離夜》即謝朓《離夜同江丞王常侍作》,也是寫一次夜宴。兩相比較可知,陳詩在章法、用語等方面都明顯受了謝詩影響。但陳子昂幷沒有簡單地模擬前人,而是有所創新。謝詩較直露和簡潔,陳詩則婉轉而細膩,在結構上更善於回環曲折地精心布局,情和景的安排上,先以穠麗之筆鋪寫宴會之盛,次以婉曲之調傳達離別之愁,再以宏大的時空背景烘託出宴會之久與友誼之長,最後以展望征途來結束全篇,層次分明。 第二首詩繼續寫宴會上的情景,詩人嚮友人坦露心胸,表明自己此行是嚮朝廷上書論政,傾吐自己立志爲國建功立業的宏大理想。 後首詩開頭「紫塞白雲斷,靑春明月初」二句寫景,前句寫旅程之展望,爲虛寫;後句寫眼前之場景,是實寫。此聯形式上爲對仗,內容上旣點明詩題的「春夜」,又可見一種高邁的情懷。接著「對此芳樽夜,離憂悵有餘」二句,是説雖然處於良辰美景之中,但在這箇充斥著離情別意的場面上,一切都變得黯然,用的是以樂景寫哀情的反襯手法。五六二句「清冷花露滿,滴瀝檐宇虛」渲染了離別時的凄冷情境,這兩句與前首五六兩句意境相通,寓情於景,從景物描寫中可見人物心理,表達出朋友離別依依不捨的深情。最後二句作者自豪地嚮友人宣告:「懷君欲何贈?願上大臣書。」表明作者此行非爲其他,而是嚮國家獻書論政,本是爲了政治事業。因此他對友人沒有什麽世俗禮品可贈,衹願他們能理解和支持自己的這次遠行。由於有這樣的思想基礎,因而詩篇雖略有感傷色彩,但基調卻高昂明快,幷不給人以任何低徊悲抑之感。 這組詩因反復渲染離情而帶上了一層淡淡的愁緒,但作者幷沒有套用長吁短嘆的哀傷語句,卻在沉靜之中見深摯的情愫。而要達到這樣的境界,應不温不火。「火」則悲吟太過而感情淺露;「温」則缺乏蘊藉而情致不深。詩寫離情別緒意態從容而頗合體度,有如琵琶弦上的淙淙清音,氣象至爲雍雅,不作哀聲而多幽深的情思。 這兩首詩語言暢達優美,除了開頭一聯因場面描寫之需而適當選用華麗辭藻外,其餘用語都不加藻飾,平淡自然。他所追求的乃是整首詩的深厚和雅。清人紀昀説得好:「此種詩當於神骨氣脈之間得其雄厚之味,若逐句拆開,即不得其佳處。如但摹其聲調,亦落空腔」。全詩通篇情景合一,從優美的意象描寫中自然地流露感情,勝於一般的離別之作。
陳子昂

陳子昂

唐梓州射洪(今屬四川射洪)人,字伯玉。陳元敬子。曾任右拾遺,後人因稱「陳拾遺」。出身豪族,少任俠,成年後發憤攻讀。唐睿宗文明元年(西元六八四年)登進士第(此據趙儋《故右拾遺陳公旌德碑》。按《唐才子傳·巻一·陳子昂傳》云陳拾遺登第在髙宗開耀二年,誤),上書言建唐髙宗陵墓於洛陽,受武則天賞,拜麟臺祕書省正字。武后垂拱二年(西元六八六年)從軍北征,歸朝,補右衞胄曹參軍,遷右拾遺。萬歳通天元年(西元六九六年),從武攸宜北擊契丹,表掌書記,軍中文翰皆委之。立志許國,然不爲所用,貶署軍曹。聖暦元年(西元六九八年),以父老辭官還鄕,旋居父喪。後爲射洪縣令段簡構陷繫獄,憂憤而卒。陳拾遺於襲六朝餘波之初唐詩壇深表不滿,慨嘆「漢魏風骨,晉宋莫傳」,故欲革「采麗競繁」之齊梁詩風,以承建安、正始之詩重比興寄托之傳統(《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陳詩與其詩論相合,代表作爲《感遇》三十八首,反映武周時代之社會現實甚爲廣泛,抨擊時弊亦較深刻,抒寫胸臆之作則慷慨深沉,風格近於阮歩兵《詠懷》。另有《登幽州臺歌》雖僅四句,然爲歴來傳誦之名篇。陳拾遺爲詩主「漢魏風骨」、「興寄」,所爲書疎,亦全用散體,爲唐詩革新先驅,甚得李杜諸人推崇,韓昌黎云:「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髙蹈。」(《薦士》)金元遺山云:「論功若準平呉例,合著黃金鑄子昂。」(《論詩絶句》)其詩文集以四部叢刊本《陳伯玉文集》十巻爲通行,今人徐鵬校點之《陳子昂集》最完備。詩注本有今人彭慶生《陳子昂詩注》。《全唐詩》存詩二巻。《全唐詩外編》補詩一首。生平見唐·盧子潛《陳氏別傳》,《舊唐書·巻一百九十中·〈文苑列傳·陳子昂傳〉》、《新唐書·巻一百〇七·陳子昂傳》。 ► 129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