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記 · 題詞

天下女子有情,甯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眞,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挂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傳杜太守事者,彷彿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更而演之。至於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考談生也。 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自非通人,恆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拼音

譯文

天下女子的多情,難道還有像杜麗娘那樣的嗎?夢見那位情人就得病,一病而迅即不起,以至親手描繪自己的畫像傳於世以後就死了。死去三年了,又能在冥冥之中尋求到所夢的人而復生。像杜麗娘這樣,才可以稱得上是多情的人了。她的情在不知不覺中激發起來,而且越來越深,活著時可以爲情而死,死了又可以爲情而生。活著不願爲情而死,死而不能復生的,都不能算是感情的極點啊。夢中産生的情,爲什麽一定不是眞的呢,天下難道還缺少這樣的夢中之人嗎?一定要挨到男女同席了纔算是成親,等到挂冠辭官後纔感覺安全的,都是衹看事情表面的説法啊。 記述杜太守事迹的故事,模倣了晉代武都太守李仲文、廣州太守馮孝將兒女戀愛的傳説。我稍加改動而寫成了這箇劇本。至於杜太守拘押拷打柳夢梅,也就象漢代睢陽王拘押拷打談生了。 唉,人世的事情,不是人世所能理解透徹的。自己不是學問貫通古今的人,所以常常用“理”去加以推究了。衹是一味強調(杜麗娘死而復生與柳夢梅結合的事)從理的角度看一定沒有,又怎麽知道從情的角度看一定存在呢?

注釋

彌連:即“彌留”,言久病不癒。《牡丹亭·第十八齣·診祟》旦白:“我自春遊一夢,臥病至今。” 手畫形容:指親手爲自己畫像。見《牡丹亭·第十四齣·寫眞》。 溟莫:指陰間。溟,同“冥”。 薦枕:薦枕席。宋玉《高唐賦》:“聞君遊高唐,願薦枕席。”李善注:“薦,進也,欲親近於枕席,求親昵之意也。” 挂冠:謂辭官。 密:親近。 形骸:形體,對精神而言。意謂膚淺之説。 晉武都守李仲文:《搜神後記·卷四》:“武都太守李仲文喪女,暫葬郡城之北。其後任張世之之男子常,夢女來就,遂共枕席。後發棺視之,女屍已生肉,顔姿如故。但因被發棺,未能復生。” 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馮孝將爲廣州太守時,他的兒子夢見一女子説:“我是前太守北海徐玄方女,不幸早亡,亡來今已四年,爲鬼所枉殺。……應爲君妻。”後來在本命年的生日,掘棺開視,女子體貌如故,遂爲夫婦。事見《搜神後記·卷四》,又見《異苑》及《幽明錄》等。 漢睢陽王收考談生:《列異傳》:“漢談生,四十無婦,夜半讀書,有女子來就生爲夫婦,約三年中不能用火照。後生一子,已二歲,生夜伺其寢,以燭照之,腰上已生肉,腰下但有枯骨。婦覺,以一珠袍與生,幷裂取生衣裾而去。後生持袍詣市,睢陽王家買之。王識女袍,以生爲盜墓賊,乃收拷生。生以實對。王視女冢如故。發現之,得談生衣裾。又視生兒正如王女,乃認談生爲婿。”又見於《搜神記》。 通人:學通古今的人。 格:推究。

《牡丹亭記題詞》是《湯顯祖詩文集·卷三十三》的一篇散文。《牡丹亭記》又名《牡丹亭還魂記》,或簡稱《牡丹亭》或《還魂記》,是湯顯祖最得意的代表作。 本文通過女主角杜麗娘與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熱情歌頌了杜麗娘的至情,歌頌了反道學、反禮教,追求愛情自由的斗爭精神。這篇題詞作於萬歷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在作者在遂昌棄官返臨川後數月寫成。文中強調情的神奇作用,幷以“情”駁“理”,表現了作者新的思想觀點。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注釋

  • (níng):豈,難道。
  • 彌連:即“彌畱”,病重將死。
  • 溟莫:指幽暗深遠的地方。
  • 薦枕:薦,進獻,送上。枕,這裡指男女同枕共寢。
  • 掛冠:辤官。
  • 形骸:指人的形躰。

繙譯

天下的女子中要是有深情的,難道還有像杜麗娘這樣的嗎!夢到那個人就生病了,病越來越重,直至親手描繪自己的模樣流傳於世然後死去。死了三年了,又能在昏暗深遠中尋找到她所夢到的人而複活。像杜麗娘這樣的,才可以說是有情人啊。情感不知從何而起,卻一往而情深。活著的人可以爲情而死,死了的人可以爲情而複生。活著的時候不能爲情而死,死了後不能複活的,都不是情感的極致。夢中的情感,爲什麽一定不是真的呢,天下難道缺少夢中的人嗎?一定要通過同牀共枕才成爲夫妻,等到辤官後才成爲親密之人,這些都是衹看表麪形躰的論調。 流傳杜太守事情的人,跟晉朝的武都太守李仲文、廣州太守馮孝將兒女的事情很相似。我稍微加以改編來縯繹。至於杜太守拷問柳生,也像漢朝的睢陽王拷問談生那樣。 唉,人世間的事情,不是人世所能完全明白的。如果不是學識淵博通達的人,縂是拿常理來阻隔罷了。衹是說常理上一定沒有,又怎知情感上一定不存在呢!

賞析

這段題詞強調了杜麗娘情感的真摯深沉與超越生死的力量,對“情”這一主題給予了高度評價和肯定。它表達了湯顯祖對於情感的獨特見解,認爲至情可以超越生死常理之界。通過與其他類似故事的對比,進一步突出杜麗娘故事的獨特性。同時也對世俗中那些衹注重表麪形式而非真正情感的觀點進行了批判。整躰文字優美深刻,富有哲理,發人深思。

湯顯祖

湯顯祖

明撫州府臨川人,初字義少,改字義仍,號海若、若士、清遠道人、繭翁。早有文名,不應首輔張居正延攬,而四次落第。萬曆十一年進士。官南京太常博士,遷禮部主事。以疏劾大學士申時行,謫徐聞典史。後遷遂昌知縣,不附權貴,被削職。歸居玉茗堂,專心戲曲,卓然爲大家。與早期東林黨領袖顧憲成、高攀龍、鄒元標及著名文人袁宏道、沈茂學、屠隆、徐渭、梅鼎祚等相友善。有《紫釵記》(《紫簫記》改本)、《還魂記》(《牡丹亭》)、《邯鄲記》、《南柯記》,合稱《玉茗堂四夢》或《臨川四夢》。另有詩文集《紅泉逸草》、《問棘郵草》、《玉茗堂集》。 ► 172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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