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韻答黃介夫七十韻

宋 · 梅堯臣

春風不擇草，萬卉皆發萌。
盛夏一長養，秋實俱與成。
舂粒以蒸炊，刈枯以煎烹。
工師調五音，不問鹹與韺。
自取衆律和，黍谷動華英。
可以薦祖廟，可以陳帝庭。
良將統萬卒，所向若驚霆。
戰鬥衆益勇，號令夜益明。
破敵必拉朽，不見堅陣橫。
我觀欲物際，亦在農力興。
我觀合奏時，亦在考擊並。
我觀成功日，亦在間得情。
草木有美惡，造化無喜憎。
五聲有高下，一致不可評。
三軍用貔虎，不較蚊睫螟。
大君設時網，廣海無漏鯨。
磊落黃夫子，爲學不自輕。
四十登賢科，良賈售百朋。
得志豈計晚，成名等衆熒。
舊交半存沒，新知慕徒傾。
老鶴晴一唳，隨風無近聲。
好論古今詩，品藻笑鍾嶸。
欲掃李杜壇，未審誰主盟。
我衰百事倦，白首聊窮經。
兩目生昏花，猶勝張籍盲。
讀書愛日永，秉扇自驅蠅。
但惡亂我思，非與小物勍。
清飆颯然來，喜得如弟兄。
散帙空堂上，垂冠發星星。
載誦堯舜篇，幸今時太平。
不學遁世士，投竿泛東溟。
不襲貪生人，煉氣噏日精。
不羨富貴翁，歌吹滿重城。
獨守螢火光，莫攬蟾蜍晶。
人生轉頭間，未免一銘旌。
區區逐甘鮮，鼎鼎誇佩纓。
安知西山餓，熟識綿上耕。
彼勿嘆鳳衰，此正歌鴻冥。
分合沒窮巷，跡澀蹈高閎。
妻子易爲飽，粟帛不足營。
豈乏一器飯，豈乏一杯羹。
肯爲濁河濁，願作清濟清。
韓愈嘗有言，百物皆能鳴。
特稱孟東野，貧篋文字盈。
到死只凍餒，何異埋秦坑。
今我已過甚，日醉希步兵。
神仙多羽翼，一一飛蓬瀛。
乃知無道氣，難可強留形。
鄙性實樸鈍，曾非傲公卿。
昔隨衆一往，或值謗議騰。
曰我非親舊，曰我非門生。
又固非賢豪，安得知爾名。
是時聞此言，舌直目且瞠。
俄然我有答，賢相持權衡。
喜士同周公，其德莫與京。
我去豈不送，我往豈不迎。
自爲筋力寡，路遠艱於行。
未若歸教子，遺金徒滿籯。
歲月苦易得，顏貌日可驚。
身雖厭役役，心亦遠硜硜。
歸思吳洲橘，夢憶楚江萍。
試看兩圍棋，白黑何所爭。
朝脫泥塗困，暮失雲衢亨。
物理既難常，達生重飛觥。
曾以文豹章，遠喻子懷能。
曩者忤貴勢，悔說烏鳥靈。
烏靈反見怒，終恨屈此誠。
當時語頗錯，盍呼爲大鵬。
於茲儻遇之，應解頸頰赬。
韻盡意未盡，且用此報瓊。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註釋

1. 次韻：依照別人詩詞原韻的次序來和（hè）詩。
2. 萬卉（huì）：百草的總稱。
3. 長（zhǎng）養：長成，養育。
4. 舂（chōng）粒：把穀物放在石臼或乳鉢裏搗去皮殼。
5. 刈（yì）枯：割取枯萎的草木。
6. 工師：樂師。
7. 五音：古代音樂中的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
8. 鹹與韺（yīng）：鹹，指普通音樂；韺，傳說古樂名，這裏泛指雅正之樂。
9. 黍谷：山名，在今北京市密雲區西南。傳說曾山寒，不生五穀，鄒衍吹律，暖至而生黍。
10. 華英：花朵。
11. 薦：進獻。
12. 考擊：敲擊（樂器）。
13. 間（jiàn）得情：指在（戰爭的）中間、過程中瞭解軍情等。
14. 五聲：即五音。
15. 貔（pí）虎：貔貅和老虎，比喻勇猛的將士。
16. 蚊睫螟：蚊子眼睫毛上的小蟲子，比喻極微小的東西。
17. 大君：指皇帝。
18. 時網：指國家的法令。
19. 磊落：形容人的心懷坦白，光明正大。
20. 賢科：指科舉考試。
21. 品藻：品評，評論。
22. 鍾嶸：南朝梁文學批評家，著有《詩品》。
23. 李杜壇：借指詩壇。李杜指李白和杜甫。
24. 主盟：主持盟會，這裏指在詩壇主持、引領風氣。
25. 窮經：深入研究經學。
26. 勍（qíng）：強，有力。
27. 清飆（biāo）：清風。
28. 散帙（zhì）：打開書卷。
29. 垂冠：這裏形容年老脫帽後頭發稀疏的樣子。星星，形容頭髮花白且稀少。
30. 遁世士：避世隱居的人。
31. 煉氣噏（xī）日精：道家的一種修煉方法。噏，同「吸」。
32. 銘旌（jīng）：豎在靈柩前標誌死者官職和姓名的狹長旗幡。
33. 鼎鼎：顯赫。
34. 佩纓：佩飾和冠帶，借指顯貴。
35. 西山餓：指伯夷、叔齊恥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一事。
36. 綿上耕：指介子推隱居綿上耕田的典故。
37. 嘆鳳衰：語出《論語·子罕》「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指孔子感嘆時世衰微。
38. 歌鴻冥：指歌頌隱者的高尚行爲。鴻冥，鴻雁高飛遠遁，比喻隱者遠避世事。
39. 分合：應該，應當。
40. 高閎（hóng）：高大的門。
41. 營：經營，謀求。
42. 清濟：濟水，古時四瀆之一，水以清著稱。
43. 硜硜（kēng kēng）：形容淺薄固執。
44. 文豹章：用有花紋的豹子的皮來比喻人的優異才能。文，花紋。章，皮。
45. 忤（wǔ）貴勢：觸犯權貴勢力。
46. 烏鳥靈：不詳具體所指，推測可能是某種和傳說相關的說法，文中涉及因言及此物而觸怒他人。
47. 頸頰赬（chēng）：脖子和臉都紅了，形容羞愧的樣子。 赬，紅色。
48. 報瓊：用美玉報答，這裏指寫詩作迴應。瓊，美玉。

翻譯

春風不會挑揀青草，各種花卉都開始萌發生長。夏天讓萬物盡情生長培育，到秋天所有果實都成熟。穀物經過舂搗蒸煮就能食用，割取枯柴可以用來生火做飯。樂師調理五音，不去區分普通音樂和雅正之樂。自然能使衆多音律和諧，就像鄒衍吹律使黍谷生花。（這樣的成果）既能夠進獻給祖廟，也能夠呈現在朝廷之上。

優秀的將領率領衆多士兵，所到之處就像令人驚心的雷霆。戰鬥中士兵們更加勇猛，夜晚的號令也更加明晰。攻破敵軍一定如同摧枯拉朽，看不到堅固的陣地阻擋。我觀察萬物發展的狀態，關鍵在於農業生產得以興旺。我看各種樂器共同演奏的時候，關鍵在於相互擊打配合得當。我觀察大功告成之日，關鍵在於瞭解各種實際情況。

草木有優良和低劣之分，然而大自然對它們並沒有喜歡或憎惡。五聲有高低不同的音調，但表達音樂和諧的作用是一樣的，不能片面評價。軍隊使用勇猛的將士，不糾結微小的事物。君主設立國家的法令，就像廣闊的大海不會放過一條漏網之魚。

光明磊落的黃夫子，對待學問毫不輕視。四十歲在科舉考試中中選，如同精明的商人賣出貨物獲得豐厚回報。獲得志向哪裏能計較時間的早晚，成名和其他人一樣閃耀。舊日的朋友一半在世一半離世，新結識的朋友徒然傾慕讚歎。年老的仙鶴在晴天鳴叫一聲，聲音隨風飄散，彷彿沒有遠近之分。

（黃夫子）喜歡談論古今的詩歌，品評詩作的時候連鍾嶸都要被他笑話。想要整頓詩壇，不知道最後誰能成爲主持。我年歲漸老，對很多事情都感到疲倦，頭髮變白只能暫且深入研究經學。兩隻眼睛已經變得昏花，但總比張籍失明要好。我喜愛讀書，珍惜漫長的白晝時光，拿着扇子自己驅趕蒼蠅。只是討厭那些擾亂我思緒的東西，並非不能與微小的事物對抗。清涼的風颯颯吹來，喜悅得如同見到了兄弟。在空蕩蕩的堂上翻開書卷，脫帽後稀疏的頭髮已變得花白。反覆誦讀堯舜的篇章，幸好現在是太平盛世。我不學習那些避世隱居的人，拿着魚竿在東海泛舟；也不效仿那些貪生怕死之人，通過煉氣吸取太陽的精華。不羨慕富貴的達官顯貴，家中歌舞吹奏聲響遍整座城市。獨自守着如螢火般微弱的光芒，不去攬取那如同蟾蜍般的珍貴物品（或許暗指權勢富貴）。人生轉眼間就過去，免不了最終豎起一塊銘旌。

人們只爲了追求鮮美的食物而奔波，顯赫之人炫耀着自己的佩飾冠帶。哪裏知道首陽山餓死的仁人志士，又有誰熟知綿上隱居耕田的人。那些人感嘆時世衰微，而我正在頌讚隱者的高尚。我應當終老在窮困的小巷，路途艱難也不願踏入豪門。妻子兒女很容易就能吃飽，粟米布帛也不需要過度謀求。哪裏會缺少一頓飯，一杯羹。我寧願爲清澈的濟水保持清澈，也不願意被污濁的河水染污。

韓愈曾經說過，世間萬物都能發出聲音（表達情感）。他特別稱讚孟郊，孟郊貧困的書箱裏充滿了文字。直到死去都只是飽受凍餓之苦，這和被埋在秦坑又有什麼不同。如今我已經太過放縱，像阮籍一樣每日沉醉。傳說中神仙大多長有羽翼，紛紛飛向蓬萊仙境。由此可知沒有道家的真氣，就很難強行留住身形（以求得長生不老）。

我生性實在樸實愚鈍，並非是對公卿有高傲不屑之意。從前跟隨衆人前去，有時會遭遇誹謗和議論。有人說我不是親近的舊友，又說我不是門生。還強調我本來也不是賢能豪傑，怎麼能知曉那些大名。當時聽到這些話，我舌頭僵硬，眼睛瞪得很大。很快我就有了迴應，賢能的人就像手持權衡的公正者。他們喜愛賢才如同周公一樣，他們的品德無人能及。我離開時怎麼會不送別，我到來時怎麼會不迎接。只是我自身筋力不足，路途遙遠出行艱難。不如回去教育子女，留下滿箱的金錢又有何用。

歲月很容易就流逝，容顏一天天變得令人驚心。身體雖然厭煩忙忙碌碌的生活，心卻也早已遠離固執淺薄。歸鄉的念頭想念着吳洲的橘子，夢境中回憶着楚江的浮萍。（你看）試着下一盤圍棋，黑白棋子之間又有什麼好爭搶的。早上剛擺脫困境，晚上又失去了平坦的大道。世間萬物的道理難以恆久不變，通達生命真諦的人重視杯中的美酒。曾經用有花紋的豹子皮來比喻你懷揣的才能。從前觸犯了權貴勢力，後悔說起了烏鳥靈。因爲烏鳥靈反而被（權貴）發怒怪罪，始終遺憾委屈了這份真誠。當時說話或許有些失誤，怎麼不把它稱作大鵬呢。如果現在遇到（相關的人或事），對方應該會羞愧得脖子和臉都發紅。

詩歌的韻腳用完了但意思還沒有表達完，暫且用這首詩作爲對你的迴應。

賞析

這首詩是梅堯臣與朋友黃介夫唱和之作，內容豐富，涉及人生感想、交遊感慨、對社會現象看法等多方面。

開篇以自然現象起興，通過春風、萬卉、盛夏、秋實等描寫，層層遞進闡述事物發展的規律以及對成功要素的理解，如音樂的和諧、戰爭的勝利、農業的興旺都各有其關鍵所在，託物言志。隨後，對友人黃介夫的才華與品德進行讚美，提到黃介夫科舉有成卻不慕虛榮、品格不凡的個性，也感慨人生中舊友離散，新友傾慕等狀況。

詩中有諸多梅堯臣對自身處境與人生態度的吐露。他自稱雖年老體衰、眼睛昏花，但仍堅持讀書研習經學，彰顯其好學不倦。且表明不慕富貴、不隨流俗的心境，願意堅守本分、安貧樂道，像「肯爲濁河濁，願作清濟清」等句直抒胸臆。

在涉及交遊和人生挫折方面，回憶自己曾被人誤解謗議，卻在迴應中對真正賢能者給予由衷讚美，同時表示自己因筋力不足、路途艱難，更願意歸鄉教子，展現出豁達的心態。此外，詩中對當時社會中追逐富貴虛名的現象有所批判，推崇伯夷、叔齊、介子推等高尚隱者的行爲，體現詩人超脫塵世的志向。

詩的結尾以自己曾經不當的言論以及假設的情景收尾，顯得趣味盎然又耐人尋味，而最後表明韻雖盡而意未盡，用此詩相報，又體現唱和詩的特點，是一篇展現梅堯臣複雜情感與深刻思想的佳作 ，語言質樸卻情感真摯，具有濃厚的文學與人生哲思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