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徐幹
誰謂相去遠,隔此西掖垣。
拘限清切禁,中情無由宣。
思子沉心曲,長嘆不能言。
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遷。
步出北寺門,遙望西苑園。
細柳夾道生,方塘含清源。
輕葉隨風轉,飛鳥何翻翻。
乖人易感動,涕下與衿連。
仰視白日光,皦皦高且懸。
兼燭八紘內,物類無頗偏。
我獨抱深感,不得與比焉。
拼音
譯文
誰說我們相隔很遠,彼此之間就橫着一道高高的宮牆。
拘束限制在這皇家的禁區,心中的感情得不到宣泄。
想念你的心情埋藏在心底,長吁短嘆無法明言。
飲食起居因想你失去常規,一天有三四次因想念你而坐立不安。
經常走出居住的官舍,向西遙望你所在的西苑。
柳枝婀娜夾道而栽,一方池塘清波盪漾。
樹葉隨風飄下,孤鳥在天空盤旋。
擡頭仰望萬里晴空,太陽高懸光芒潔白。
萬物都感受到太陽的溫暖,沒有一點遺漏的地方。
只有我獨自一人感到被遺棄,不能與陽光下的萬物相比。
注釋
徐幹(170-217),字偉長,漢末文學家、哲學家、詩人,“建安七子”之一,以詩、辭賦、政論著稱。
西掖垣(yuán):指西掖門的宮牆。西掖,是中書的別稱,徐幹當時在此供職,與劉楨被關押之地北寺獄僅一牆之隔。李善注引《洛陽故宮銘》曰:“洛陽宮有東掖門、西掖門。”鄴城建築仿洛陽,亦有“掖門”。《水經注·清漳水》記銅雀臺,說是曹操望見王修處:“昔嚴才與其屬攻掖門,修聞變,車馬未至,便將宮屬步至宮門。太祖在銅雀臺望見之曰:‘彼來者必王叔治也。’”
拘限:拘束,限阻。清切:關切。禁:天子居住的地方,非侍御之臣不得入。
宣:發泄。
子:指徐幹。沉心曲:中心深處感到非常沉重。
遷:移動。以此兩句寫因爲想念對方而坐立不安。
北寺門:官府的北門。《後漢書·元帝紀》李賢注:“凡府庭所在皆謂之寺。”
西苑園:指鄴城的西園,即曹植《公宴詩》“清夜遊西園”的西園。
方塘:猶謂大塘。《廣雅·釋詁》:“方,大也。”清源:清流。
翻翻:鳥飛翔的樣子。
乖人:離羣之人,這裏是詩人自指。
衿(jīn):衣襟。
白日:喻曹操。皦(jiǎo)皦:潔白。
燭:照。八紘(hóng):天地之間,這裏指天下。《淮南子·地形訓》“九州之外乃有八殯”,“八殯之外而有八紘”,“八紘之外乃有八極”。
物類:萬物諸類。無頗偏:沒有遺漏之處。本句喻含着對曹操功業的讚揚。
比:緊靠,親近。此處有兩層意思,既指不能與太陽(實指曹操)親近,又指不能與徐幹相親近。
賞析
該詩前八句寫對好友的思念之情。“誰謂相去遠,隔此西掖垣。”這開頭二句突兀而來,造成一種心理上的不平衡,實際的距離與意念上的距離形成強烈反差,有力地突出了詩人身心的不自由感。因爲自己被拘禁,失去了人身自由,所以心中的感情無從表達。徐幹生性澹泊寡欲,與劉楨最爲親近。在劉楨的心目中,徐幹是最可以和他說心裏話的人。然而在他最渴望傾吐衷情、以獲得安慰時,卻不能與好友見面,這在他內心所造成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思子沉心曲,長嘆不能言。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遷。”詩人很巧妙地通過一系列典型的外部動作的描繪,將詩人坐立不安、舉止失次的情態生動地表現出來。“長嘆不能言”本於屈原《九歌·湘夫人》中的“思公子兮不敢言”。“惟其不言,所以爲思之至”(都穆《南濠詩話》),在這長長的嘆息聲中,包含着多少難言的苦衷。“起坐失次第”,就是王粲所說的“我思弗及,載坐載起”(《贈士孫文始》),非常準確而傳神地刻畫出詩人焦慮不安的神態和內心的痛苦。徐幹接到這首贈詩後,曾寫了一首《答劉楨》詩,中雲:“與子別無幾,所經未一旬。我思一何篤,其愁如三春。雖路在咫尺,難涉如九關”,詞雖異,而意實同,可互相參讀。
中間八句寫西苑園的景物。詩人被苦悶的情緒所驅使,慢慢走出北寺門,遙望徐幹所在的地方——西苑園。雖近在咫尺,但卻可望而不可及。於是詩人以濃墨重彩,描繪了一幅清新秀美、生機勃勃的畫面:道路兩邊的柳樹自在地生長,池塘的水流微微地盪漾,樹葉輕輕地隨風飄轉,鳥兒在空中自由地翱翔。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那麼富於生氣,這與被拘限的詩人形成鮮明的對照。“乖人易感動,涕下與衿連。”離羣之人本來容易感受外物而激動,如今看到自然界的萬物都能自由自在,自己卻因違忤曹氏而受辱,生性高傲、脾氣倔強的詩人想到這裏,當然更要悄然動容,淚下滿衿。
後六句寫作者自己憤激不平的感情。“仰視白日光,皦皦高且懸。兼燭八紘內,物類無頗偏。”高懸在天空的太陽,它的光輝普照天下八極,無偏無頗地賜予萬物以光和熱,擁有寬廣的胸懷。而自己只不過犯了點微小的過失,卻被定爲死罪,只是後來作爲特別開思,才“減死”而改爲“輸作”。與太陽相比,曹氏的胸懷是多麼狹窄。詩人不由得深深地感嘆:自己竟不能與萬物一樣。詩人雖然並沒有明確訴說心中的委屈,也沒有直接指責曹氏的偏狹,但通過兩組對比,即曹氏與太陽相比,自己與宇宙萬物相比,已將鬱積在心間的不平傾瀉無遺。語言委婉含蓄,而又富於藝術感染力。
鍾嶸對劉楨的詩評價很高,曾說:“陳思以下,楨稱獨步。”(《詩品》)剛正氣盛是劉楨詩的鮮明特色,這首詩就很有代表性。雖然被刑受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是詩人既不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也不阿諛逢承,取悅權貴,而是將憤慨不平的感情滲透到作品的字裏行間,從而使作品充盈着一股清正之氣,具有一種陽剛之美。劉熙載說:“公幹氣勝。”(《藝概·詩概》)說得的確很有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