釦舷歌斷,海蟾飛上孤白。

揚舲萬里,笑當年底事,中分南北。須信平生無夢到,卻向而今遊歷。老柳官河,斜陽古道,風定波猶直。野人驚問,泛槎何處狂客。 迎面落葉蕭蕭,水流沙共遠,都無行跡。衰草悽迷秋更綠,惟有閒鷗獨立。浪挾天浮,山邀雲去,銀浦橫空碧。扣舷歌斷,海蟾飛上孤白。
拼音

譯文

我放船於萬里黃河,當年多麼可笑,這道流水不知何以竟被看成是劃分南北的界線!不用說,我平生做夢也沒有夢到過這裏,如今卻真的來遊歷了。沿着官河搖曳着幾株老柳,蕭索的古道映照着一片殘陽。風停了,可是波濤依舊洶涌不息。岸上的村民看見我們,該會驚訝地問:哪來的這些狂放客人,竟興高采烈在河上泛舟呢! 蕭蕭的落葉迎面飛來,河水卷着黃沙一起向遠方流去,漸漸地遠近再也看不見一個行人的蹤影。衰敗的野草一片悽迷,在秋氣裏綠得更深了,只有一隻閒鷗企立在那裏。高高的濁浪彷彿挾着天空一起浮動,蜿蜒的山嶺好像招呼着雲朵奔騰而去。入夜之後,璀璨的銀河橫亙天際。我們叩擊着船艙引吭高歌。一曲方終,月亮升起來了,那樣孤單悽白。

注釋

壺中天:詞牌名,即“念奴嬌”,又名“百字令”“酹江月”“大江東去”“湘月”,雙調一百字,上下片各十句四仄韻。 沈堯道:名欽,字堯道,號秋江。曾子敬:名遇,字子敬,又字心傳。沈、曾二人都是作者的朋友。 舲(líng):有窗的小船。 底事:何事,爲什麼,猶“爲甚”。 “中分”句:原指長江而言,這裏或借指黃河。《文選》卷十二郭璞《江賦》李善注引《吳錄》:“魏文帝臨江嘆曰:天所以隔南北也。” 須信:須知。 官河:官府組織開鑿的人工河。 野人:借指河邊的土著居民。 “泛槎”句:典出張華《博物志》:“舊說天河與海相同。近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來甚大,往返不失期。此人乃立於槎上,多齎糧,乘槎去。忽不覺晝夜,奄至一處,有城郭舍屋,望室中多見織婦。見一丈人牽牛渚次飲之。驚問此人何由至此。此人即問此爲何處。答曰:‘君可詣蜀問嚴君平。’此人還問君平。君平曰:‘某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即此人到天河也。”槎(chá)”,筏也,即木排竹排。 蕭蕭:風聲,草木搖落聲。 水流沙共遠:河水挾裹着黃沙流向遠方。 都無行跡:完全沒有人跡。 銀浦:銀漢,即天河也。 扣舷歌:一邊歌詠,一邊叩擊船幫以爲節拍。語出蘇軾《赤壁賦》:“扣舷而歌之。斷:歇,終了。 “海蟾”句:舊說月中有蟾蜍,且傳爲嫦娥所化。如《後漢書·天文志》注引張衡《靈憲》:“姮娥遂託身於月,是爲蟾蜍。”“蟾”“兔”俱可作爲月的代稱。“海蟾”即海月。“飛”字狀月的移動。“孤白”爲月的形狀。

《壺中天·夜渡古黃河與沈堯道曾子敬同賦》是南宋詞人張炎的作品。此詞描寫古黃河,並藉以抒懷。上片主要寫情,以情帶景,以感慨興亡之情懷帶出黃河空闊之氣象;下片主要寫景,以景帶情,以黃河壯闊之景色帶出迷惘孤寂之心境。全詞意境壯闊,具有蒼勁寂寥的風味,一改張炎“婉約”形象,更似蘇辛詞風。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古黃河的詞,表現了古黃河雄壯而又蒼涼的景象,描繪出一幅秋夜渡河的美麗圖畫,並藉以抒寫國家興亡之情懷。意境壯闊,情感深沉。 “揚舲萬里”,乃化用《楚辭·涉江》“乘舲船予上沅兮”句意,一開頭就流露出對萬里徵發的消極情緒。接着“笑當年”兩句蘊含了一種“山河破碎”之感。昔人曾經感嘆長江把南北隔開,作者在這裏是借長江而言黃河,因爲黃河的氣派堪與長江相比。作者借“追昔”(六朝時以長江爲界分爲南北兩方)而“撫今”:當年的金(金亡後是蒙古)與南宋對峙,猶有南北並列之勢,而今卻連這種形勢都不復存在了。因此作者選用了一個“笑”字。“笑”,本是喜悅的字眼,這裏卻是無可奈何的苦笑,表達了作者那種不可言狀的複雜感情。這兩句看似發問,實則卻是“大局已定”“無力迴天”的哀嘆。 “須信”兩句開始接觸“正題”。作者是生在江南錦繡之鄉的貴公子,以前是做夢都夢不到這塊荒涼的地方,然而現實卻偏偏迫使他長途跋涉至此,所以“遊歷”云云,乃是自欺欺人的遁詞——世上不存在這種滿懷淒涼的“遊歷”。作者和同行的沈堯道、曾子敬等人的心情並不相同,他們或許是想借此機會施展才能,企求得到提拔,而作者則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在心,所以雖然王命在身,不得不行,然而內心是苦悶的。因此面對着“中分南北”的古黃河,作者不由要發出痛楚的聲音來。 “老柳”三句寫出了一個“南人”眼中的黃河面目:“老”“古”,極寫其古老;“風定波猶直”,極寫其水流之峻急,如昔人所謂“急湍甚箭”。這裏是寫實,也體現出詞人心中的警動。 “野人”兩句,借言河邊的土著居民帶着詫異驚訝的語氣向這羣旅行者發問。“泛槎”原有一個典故,舊說天河與海相通。有人某年八月從海上乘浮槎竟誤達天河。這兒以天河比黃河,這是借當地居民的驚訝來反襯此行的出乎常情之外以及路途跋涉的艱辛。 上片主要寫情,以情帶出景;下片則主要寫景,而以景帶出情。過片“迎面”三句極寫黃河氣象之蕭疏空闊,與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登高》)之境相似,而“艱難苦恨”之情也就隱寓其中了。 “衰草”兩句,寫出了時值深秋,北地早寒,放眼望去,一派衰草悽迷之狀。這和“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的南國秋光大異其趣。“唯有閒鷗獨立”,既是寫眼前實景(寥廓的河面上唯見孤鷗閒立),又暗露心中之意(茫茫世間只有沙鷗纔是自由的,人卻不能獨立自主)。 “浪挾”三句寫黃河一帶的壯闊氣象,實是警策。當年蘇軾曾用“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念奴嬌·赤壁懷古》)來描繪長江的驚心動魄,而在這幅壯麗的畫面上“推出”了周瑜這樣雄姿英發、儒雅風流的人物;張炎此處也用蒼涼悲壯的筆觸寫出了黃河的驚濤駭浪,卻在這種意境中流露出自己迷惘的心緒。 最後寫到“扣舷”兩句,作者激動的心情達到了“高潮”。他萬感交集,百哀橫生,禁不住敲擊着船舷狂歌浩嘆起來。而尾句“海蟾飛上孤白”,更是以海上飛月的下半夜奇絕光景來襯出自己孤寂難禁的痛苦心情。 此詞在寫作上的“詞風”問題頗受注意。本來,張炎是一個祖述周邦彥、姜白石詞風的婉約派詞人。然而,此時此地,他的遭遇和心情卻發生了鉅變。他在這裏,寫的是“渡(黃)河”,而不是“遊(西)湖”,無論是寫情寫景,都帶有古黃河那種蒼勁寂寥的風味。所以,此詞更似東坡、稼軒之詞風,在張炎詞中別具一格。

張炎

張炎,南宋最後一位著名詞人,字叔夏,號玉田,又號樂笑翁。祖籍鳳翔成紀(今甘肅天水),寓居臨安(今浙江杭州)。貴族後裔(循王張俊六世孫),前半生富貴無憂。1276年元兵攻破臨安,南宋亡,張炎祖父張濡被元人磔殺,家財被抄沒。此後,家道中落,貧難自給,曾北遊燕趙謀官,失意南歸,長期寓居臨安,落魄而終。 ► 30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