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斷行人西去道,輕軀願化車前草。

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壓鬢釵梁金鳳小,低頭只是閑煩惱。 花發江南年正少。紅袖高樓,爭抵還鄉好。遮斷行人西去道,輕軀願化車前草。
拼音

譯文

深院寂靜,室內也是悄然無聲。愛人遠行,少人來往,烏雲般的頭髮上插着精美的頭釵,一位紅顏女子獨自幽居。女子忽然聽見自己的鸚鵡在呱呱人語。鸚鵡突然開口說話令人驚喜,她急忙開門,誤以爲鸚鵡告訴她是她的情郎來了,結果大失所望。她在內心埋怨鸚鵡,嫌它錯報郎歸,讓她空自整妝等候,無端地引起她的無限煩惱。女子前思後想,她在想象中呼喚情郎早日歸來。 她的這位“韋郎”正是青春年少,遠行他方,本已經令人不安,何況又是去風景如畫的江南。那裏歌樓妓館很多,到處都是美貌的女子,她擔心情郎久居他鄉,難免拈花惹草。儘管那裏到處充滿了誘惑,但她還是很自信家鄉的舊人更好。因此,她溫情相勸,希望對方早日回家。既然知道規勸無用,情郎難免還要遠行,爲了能夠阻攔他,女子願意捨身化作小草,只要能夠留住他,遮擋住情郎前去的腳步,即使自己被碾壓也在所不辭。

注釋

「庭院深深人悄悄」句:化自歐陽文忠《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悄悄,了無人聲。 「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句:取意《敦煌曲子詞·鵲踏枝》:「叵耐靈鵲多漫語,送喜何曾有憑據。」鸚哥,鸚鵡的俗稱;韋郎,即韋皋,此代指女子情郎。《雲溪友議·卷中·玉簫記》條載,唐韋皋遊江夏,與玉簫女有情,別時畱玉指環,約以少則五載,多則七載來娶,後八載不至,玉簫絶食而死。後韋皋思悔凄嘆,誠心禮佛,晚得一姬名玉簫,中指有肉環隱出,不異畱別之玉環也。 釵梁:釵體。 金鳳:雕成鳳形的釵端。 閑:寂寞,空虛。一説同「嫌」,嫌棄。 「花發江南年正少」句:語本宋末金初·劉玉照《鷓鴣天》:「江南幾度梅花發,人在天涯鬢已斑。」此處反用其意。 紅袖高樓:一作「紅燭高樓」,代指流連於煙花巷陌中的生活。 爭:怎能。 遮斷:攔住,阻攔。 車前草:雙關,一指車前阻輪的春草,一指草本植物「平車前」。平車前,一名「車前草」,一名「當道」,此用「當道」字義。楊東維《燕子辭》:「東郊春入車前草,蕩子馬蹄何處尋。」

賞析

這是思婦之詞,上半沉思語,殊覺哀而不傷,怨而不怒。下半相思刻骨,寤寐潛通,頓挫沈鬱,可以泣鬼神。 通過女子所居環境氛圍的描寫,烘托出女子內心深處的寂寞。且“庭院深深”使人很容易想到歐陽修那闋《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兩首詞在某些地方格調頗相似,情感相通。二、三兩句更是妙趣橫生,刻畫閨中少女的情態栩栩如生,與敦煌詞《鵲踏枝》中“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 春日遲遲,鸚哥報道他來到的叫聲,使她空喜歡一場,在她寂寞的心中掀起了難以平息的感情波瀾。“壓鬢”二句,是女主人公“閒煩惱”的特寫鏡頭。鸚鵡之能言,都是人教之結果。女主人公思念所愛心切,便把自己最希望的事反覆調教於鸚鵡,以此獲得一種虛幻的滿足,當然也希望鸚鵡能及時地報告他的歸來。不想這反倒惹出了她的相思煩惱。前後強烈對比,寓意深刻。 “低頭只是閒煩惱”則寫女子心態之沉重煩悶,這種精神上的煩惱不是金玉滿堂的物質生活所能消解、抵償的。“只是”兩字下得很妙,將女子無法排遣的傷離怨別之思以直陳的方式表出,具有強調的作用。“閒煩惱”也可見女子的相思之苦觸處即是,同時爲過渡到下片打下了伏筆。 下闋從女子想像在江南的情郎的生活着筆,詞的內容也由上闋深閨人的相思煩惱變而爲下片感於江南春而產生的盼歸的惆悵。 江南的春天羣芳爭豔,青山滴翠,自己與情郎都正是青春年華,縱然高樓紅袖迷人,也抵不上回鄉與鍾愛的女子相聚,共度良辰美景的美好。她方方面面地思念他的一切,設想他在外面的生活情況。而她最擔心的,想得最多的,一是他會不會對她不忠,二是他的生活是否艱辛。她設想他在“紅袖高樓”行樂的情景,心痛情急,迸出了“遮斷行人西去道,輕軀願化車前草”的心聲。主人公明知無力阻止愛人出行,但也甘願爲此犧牲!女子的殷殷期盼,在誠摯溫厚之中深深地蘊含着堅貞不渝的品質。 主人公幻想愛人所禁受的艱辛,好象在同愛人一起禁受,因而身體消瘦,精神困頓。黃昏更是思念更切的時候,因而主人公幾乎害怕黃昏!由此想到以前美滿相處時的情景,那時候主人公與愛人還開着離別的玩笑;不料這玩笑竟驟成事實,這更使主人公更加難過。儘管這樣,末兩句說寧願化身爲車前草,擋住情郎西去的道路,冀盼情郎回心轉意,早日歸來。借用“車前草”的字面意義作文章,雖非首創,以之結尾表白癡情不改的心志,更加襯托主人公癡情的人物形象,有感人肺腑之效。 全詞委婉細膩,清新雅麗,昭示了一種爲美好理想而始終不渝甚至甘願獻身的品格。
譚獻

譚獻

淸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初名廷獻,字仲修,號復堂。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生。少孤,潛心經學,「必求西漢諸儒微言大義,不屑屑章句。讀書日有程課,凡所論著,隱括於所爲日記」(《淸史稿·卷四百八十六·〈文苑列傳·譚廷獻傳〉》)。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舉人。曾入福建學使徐樹藩幕。後署秀水縣教諭。歷知安徽 歙縣、全椒、合肥、宿松諸縣。晚告歸,鋭意撰述,爲一時物望所歸。張之洞延主經心書院,年餘謝歸。光緒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卒於家,年七十。工駢體文,「導源漢魏」,師法六朝;詩優柔善入,惻然動人;又工詞,致力尤深,家藏前人詞曲甚富。承張皋文、周止菴之緒餘,力尊詞體,上溯《風》《騷》,詞之門庭,由是益廓。自爲詞窈眇而沉鬱,小令尤爲精絶。著有《復堂類集》、《復堂文》、《復堂詩》、《復堂詞》、《復堂日記》。嘗選淸人詞輯爲《篋中詞》六卷,續三卷,至精審,學者奉爲圭臬。又曾評點《駢體文鈔》及周止菴《詞辨》,皆能度人金針者,亦近代詞壇之一大宗師也。 ► 138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