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和尚度柳翠 · 第二折
〔黃鐘尾〕你道是“這回和月常相守”,才賺的春風可便樹點頭。聚鶯朋,合燕友;蜂衙喧,蝶夢幽;囀黃鸝,鳴錦鳩;噪昏鴉,覆野鷗;嫋金絲,春水溝;拂紅裙,夜月樓;酒旗前,望竿後;風又狂,雨又驟;霜正嚴,雪正厚;霜來欺,月來救。我救的這月裏桫欏[1]永長壽;我着你訪靈山會首;也不索別章臺的這故友,我則怕你又折入情郎畫眉手。
拼音
注釋
[1].桫(suō蓑)欏(luó羅):民間傳說中把月中的陰影看作一棵樹,名桫欏。
賞析
這本雜劇屬“神仙道化”科。南宋以來杭州就流傳着關於柳翠出家的故事,以此作題材的戲文、傳奇、雜劇、話本等爲數不少,但故事互有出入,而以《古今小說·月明和尚度柳翠》寫得最爲完整。故事寫南宋都城臨安府柳府尹因惱怒玉通和尚不來參謁,派妓女紅蓮破了他的色戒。玉通遂轉世爲柳家女兒柳翠,成爲妓女,敗壞柳家門風。柳翠後來被月明和尚點化出家。
雜劇《度柳翠》與其他題材相同的作品並不一樣。首先,它去掉了玉通禪師(或其他和尚)和紅蓮的一段糾葛;其次,度脫柳翠的過程也各異。試以具有代表性的《古今小說·月明和尚度柳翠》作一比較。《古今小說》中寫玉通轉世爲柳翠,實爲宣揚冤冤相報。而雜劇《度柳翠》卻是寫觀音大士淨瓶中的柳枝“偶汙微塵”,被罰往人世爲妓女,然後由月明和尚點化出家的。這就與元雜劇中其他神仙道化劇如《任風子》、《岳陽樓》等一樣,是“神仙度神仙”,與宣揚佛家教義、演說因果、勸善戒惡無關,這正是元雜劇神仙道化劇的共同特徵。
從藝術鑑賞角度說,《度柳翠》則可以說是元曲雜劇轉入“案頭文學化”的代表作之一。作者借月明和柳翠中的“月”“柳”二字掉書袋、賣典故,與一般稱元曲雜劇“尚本色”大不相類,對此,不宜簡單地嗤之以鼻,試看這裏所選〔黃鐘尾〕一曲,便稱得“文意兩可”。這唱段是月明和尚(正末)在柳翠答應“弟子早省悟了,這回和月常相守也”之後唱的。他說:“我爲你走了兩番也,才賺的春風可便樹點頭”,意思是我度你兩次你才同意出家。以下二十個三字句可分兩層意思:前十四句是對柳樹的鋪陳,從“聚鶯朋”至“覆野鷗”,全是堆疊與柳有關的蟲鳥之類,用排駢句式,但又有許多變化。鶯朋燕友“聚”“會”兩句義同;蜂衙(巢)之喧鬧與蝶夢之幽靜形成對比;黃鸝、錦鳩(有花紋的斑鳩)突出鳴聲;“噪昏鴉”二句則一寫上,即昏鴉喧噪樹上,一寫下,即柳枝遮覆着樹下塘邊的野鷗。以下三聯寫不同位置的柳。第一聯寫水溝邊的柳,第二聯寫畫樓邊的柳,兩聯形成連璧對。“酒旗前”二句自成合璧對,寫酒家屋旁的柳。“望”也是酒旗,所以兩句意思相同。以上都是寫繁華時節的柳樹。以下突轉:風狂、雨驟、霜嚴、雪厚,形成連璧對,寫柳的繁華季節已過,到冬天便要受到霜雪的欺凌,與前面的榮華形成對比。以下一聯轉入正題:霜來欺、月來救。月是月明自稱,意思是由我來救你免遭災難。我要讓你像我月宮裏的桫欏樹一樣長壽。下面柳翠問月明:“師父,你如今帶我那裏去?”月明接唱“我着你訪靈山會首”,意思是我帶你上西天。佛家道家都有靈山,此當爲佛家的靈鷲山。柳翠又問:“你爲什麼不着我別去?”月明接唱:“我則怕你又折入情郎畫眉手。”意思是怕你又墮入風月情場。畫眉本漢代張敞爲妻畫眉典故。這裏僅指男女風情。從文辭上說,這支曲雖疊牀架屋堆砌已甚,但能把這麼多相同的事物用如此不同而又生動藻麗的詞語表現出來,實屬不易。從音律看,這雖只是套曲末尾一個附加唱段的“尾”,但也是費盡深思推敲過的。北曲〔尾〕一般是七言四句兩韻。可以添句。這裏在兩個加襯字的長句放唱後,接連用十韻二十句的三言短句。這二十句無襯無虛,字字着實。聲調鏗鏘,跌宕多致。其出句,句腳全用平;對句叶韻,先葉以上聲(友),委婉而起,接着五用平葉(幽、鳩、鷗、溝、樓),與文辭中的用排駢相應。“後”字去聲叶韻爲一轉,疊用四個去聲韻葉(後、驟、厚、救)。如此一段,將“鶯朋、燕友、蜂衙、蝶夢”轉眼“風狂、雨驟、霜嚴、雪厚”,由舒而促,由平而側,由疊而滾,不容稍有間歇地一氣而下,造成必定的氣勢,然後由“月來救”一提,四個長句,趨步打散———“訪靈山會首”收了全曲、結了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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