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和尚度柳翠 · 第三折
〔耍孩兒·三煞〕來了,你呵:黃鶯也,懶更啼;金蟬也,無處棲。來了,你呵,再不見那綠蔭深處把青驄系。來了,你呵,再不見那舞春風楚宮別院纖腰細。來了,你呵,再不見那綴曉露漢殿長門翠黛低。來了,你呵,再不見那影蹁躚比張緒多嬌媚。來了,你呵,再不見那助清涼陶令宅兩行斜映,增殺氣亞夫營萬縷低垂。
拼音
賞析
《度柳翠》雜劇可說是元曲雜劇轉入“案頭文學化”的代表作之一。前篇介紹的第二折中〔黃鐘尾〕一曲可以看出它尚文采和堆砌辭藻的趨向。劇中借月明和柳翠兩個人名掉文袋、賣典故之處則比比皆是。這種類似遊戲的筆墨過濫則近於無聊。例如反覆顛倒地說“花與月添神”、“月與柳招魂”之類,實在沒有什麼意義。至於讓柳翠唱兩句柳永〔雨霖鈴〕中的名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再即時坐化飛昇登大道等等,更顯得有些輕薄。但我們並不能因此對這類曲文都簡單地嗤之以鼻,一筆勾銷了事。一來,這本是元曲手法與風格之一派,由此至少可見其語言藝術的豐富多彩;二來,這類手法也自有其特殊的表現力,顯示出作家的巧思。如這裏所選第三折中〔耍孩兒·三煞〕八句七韻,全作排比駢驪,幾乎句句用典,皆着落在“柳”上,也別有一種趣味。
第三折在情節上寫月明三度柳翠,柳翠儘管對情人牛員外和母親十分顧戀,但在月明敦促脅迫下已決定隨師父出家。月明船載柳翠到了“彼岸”,對柳翠說:“柳翠,你來了呵,有幾般物類失所也。”柳翠雲:“師父,是哪幾般物類,你說我聽咱!”於是正末扮演的月明唱了這支曲,回答“是那幾般物類失所”這個問題,曲文是用古代詩詞中與柳有關的物事和史料中與柳有關的故實鋪排起來的,下面我們先從這方面作些解釋。
“黃鶯”、“金蟬”是常棲息在柳樹上的禽和蟲類,並常出現在詩人筆下表現春天的歡樂和初夏的熱烈。如李白有《宜春苑奉詔賦龍池柳色初青聽新鶯百囀歌》詩,杜甫有“兩個黃鸝(即黃鶯)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賈至有“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蓮章”句等,是詠柳與鶯的;唐太宗有“散影玉階柳,含翠隱鳴蟬”,皇甫冉有“莫將條繫纜,着處有蟬號”等,是詠柳與蟬的。古人送別行人時,往往在官道旁、堤岸邊,這裏常栽着許多柳樹,行者系自己的坐騎———或青驄或白馬於柳樹幹上,送者往往折柳枝相贈,雙方依依話別,難捨難分,這也是詩人筆下常常出現的情景。“舞春風”句用楚靈王好細腰故事。《墨子·兼愛》:“昔者楚靈王好細腰,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爲節,脅息然後帶,扶牆而後起。”故事本無關乎柳,但古人常以柳形容女子的細腰,如庾信《人日晚景宴昆明池》詩:“上林柳腰細”;杜甫《絕句漫興》:“隔溪楊柳弱嫋嫋,恰似十五女兒腰”;或以腰來比柳枝,如韓偓《春盡日》:“柳腰入戶風斜倚,榆莢堆牆水半淹。”“綴曉露”句用漢陳皇后典故。漢武帝陳皇后(即阿嬌)因妒忌被貶在長門宮。“翠黛”是眉的別稱,低翠黛是愁苦的樣子。女子的眉毛又常以柳葉來描繪,稱作柳眉。“綴曉露”當指作者想象中漢殿前的柳樹沾上露珠的美麗形態。“影蹁躚”句用南朝齊張緒典故:張緒美風姿,清簡寡慾,口不言利,武帝置蜀柳於靈和殿前,嘗讚歎說:“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助清涼”句用陶淵明典故:做過彭澤令的陶淵明退隱後,於堂前植五株柳樹,自號五柳先生。“增殺氣”句用周亞夫軍細柳營典故。細柳系地名,在今陝西咸陽縣西南,西漢名將周亞夫曾軍於此,以紀律嚴明著稱,後人亦常詠歌之,如陳岑之敬《折楊柳》:“將軍始見知,細柳繞營垂”;隋明餘慶《從軍行》:“風捲常山陣,笳喧細柳營”等。
這段曲文堆砌這麼多典故,好似疊牀架屋,然而仔細推敲,卻並非純粹文字遊戲和掉書袋。而是有它的實際內容的。它們代表着人世間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用佛家語,便是“人相我相衆生相”。黃鶯、金蟬對生活的喜悅,綠蔭深處系青驄的離愁別恨,楚宮別院舞春風的享樂,漢殿長門的哀怨,張緒的風流,陶令的清高,細柳營周亞夫將軍的威嚴……在佛家看來,都是煩惱。所以月明召喚柳翠:“你來了呵(的話)”,黃鶯金蟬都不再來相擾,也再不見那種種的人間是非,便脫離煩惱的苦海了。這就把佛家很枯燥的教義宣傳,說得十分風雅動人,又與柳關合貼切,所以無論文辭、意境,此曲都稱得上風流別致,另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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