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梨樹賦（並序）

唐 · 盧照鄰

天象平運，方祗廣植。挺芳桂於月輪，橫扶桑於日域。建木聳靈邱之上，蟠桃生巨海之側。細葉枝連，洪柯條直。齊天地之一指，任烏兔之棲息。或垂陰萬畝，陰或結子千年。何偏施之雨露？何獨厚之風煙？
愍茲珍木，離離幽獨。飛茂實於河陽，傳芳名於金谷。紫澗稱其殊旨，元光表其仙族。爾生何爲？零丁若斯。無輪桷之可用，無楝樑之可施。進無違於斤斧，退無競於班倕。無庭槐之生意，有巖桐之死枝。爾其高才數仞，圍僅盈尺，修幹罕雙，枯條每隻，葉病多紫，花凋少白。夕鳥怨其巢危，秋蟬悲其翳窄。怯衝飈之搖落，忌炎景之臨迫。既而地歇蒸霧，天收耀靈。西秦明月，東井流星。憔顇孤影，徘徊直形。狀金莖之的的，疑石柱之亭亭。
若夫西海夸父之林，南海蚩尤之樹，莫不摩霄拂日，藏？吐霧。別有橋邊朽柱，天上靈楂，年年歲歲，無葉無花。榮辱兩齊，吉凶同軌。寧守雌以外喪，不修襮而內否？亦猶縱酒高賢，佯狂君子，爲其吻合，置其憂喜。生非我生，物謂之生;死非我死，穀神不死。混彭殤於一觀，庶筌蹄於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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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祗（zhī）：地神。
• 挺：直立。
• 扶桑：神話中的樹，傳說太陽從這裏升起。
• 建木：傳說中的神樹。
• 蟠桃：神話中的仙桃。
• 洪柯：粗大的樹枝。
• 輪桷（jué）：輪，車輪；桷，方形的椽子。
• 楝（liàn）梁：建築中常用的木材，可做房梁等。
• 班倕（chuí）：古代巧匠魯班和倕。
• 衝飈（biāo）：急風，暴風。
• 蒸霧：蒸騰的霧氣。
• 耀靈：太陽。
• 的的（dì dì）：鮮明的樣子。

翻譯

上天安排平穩運轉，大地神靈廣泛種植。在月輪之下挺立着芳桂，在日域之中橫亙着扶桑。建木聳立在靈邱之上，蟠桃生長在巨海之旁。樹木的細葉枝條相連，粗大的樹枝筆直。和天地一般高大，任憑烏鴉和兔子棲息。有的樹能提供萬畝的樹蔭，有的樹能結出千年的果實。爲何偏偏施加給它們雨露？爲何單單賜予它們風煙的優厚？

憐憫這珍貴的樹木，孤獨而又幽深地生長着。在河陽生長出繁茂的果實，在金谷傳揚着美好的名聲。紫澗稱讚它的特別旨趣，元光表明它屬於仙族。你生來爲何？如此孤單無依。沒有可做車輪和椽子的用處，也沒有可做房梁的價值。前進不會違背斧頭的砍伐，後退也不會與巧匠班倕競爭。沒有庭槐那樣的生機，只有像巖桐一樣的死枝。你這棵樹高達數仞，周長卻僅僅盈尺，修長的樹幹很少成雙，乾枯的枝條常常單一，葉子大多因病呈現紫色，花朵凋零很少有白色。傍晚的鳥兒埋怨它的巢穴危險，秋天的蟬爲它狹窄的樹蔭而悲傷。害怕被狂風搖動吹落，忌諱炎熱的陽光逼近。

不久之後，大地停止了蒸騰的霧氣，天空收起了太陽的光芒。西邊秦地的明月升起，東邊井宿的流星劃過。這棵病梨樹孤獨的影子憔悴不堪，筆直的身形徘徊不定。形狀像金莖一樣鮮明，又像石柱一樣高聳挺立。

至於那西海夸父的樹林，南海蚩尤的樹木，無不直摩雲霄、遮蔽太陽，隱藏雲霧。另有橋邊的腐朽柱子，天上的靈異楂木，年復一年，沒有樹葉也沒有花朵。榮耀和恥辱等同，吉祥和兇險相同。寧願保持柔弱而在外部受損，也不修飾外表而內部敗壞。這就如同放縱飲酒的高尚賢人，裝瘋賣傻的君子，因爲他們的志趣相投，所以能放置自己的憂愁和喜悅。生存不是因爲我自身想要生存，萬物被稱作生存；死亡不是因爲我自身想要死亡，穀神是不會死亡的。將長壽和短命混同看待，希望能在這個道理中找到解決問題的關鍵。

賞析

這篇《病梨樹賦》以病梨樹爲喻，抒發了作者對人生境遇的感慨。文章開頭描繪了各種神奇的樹木，它們得到了上天的偏愛，與病梨樹的孤獨、憔悴形成鮮明對比，表達了作者對病梨樹的憐憫之情。接着詳細描述了病梨樹的形態和處境，如高才數仞卻圍僅盈尺，幹罕雙而條每隻，葉病花凋，鳥怨蟬悲，展現了它的脆弱和無奈。然後通過對其他奇異樹木和腐朽之物的描述，進一步強調了命運的無常和榮辱吉凶的難以預料。最後，作者表達了一種對生死、榮辱的超脫態度，認爲應將長壽和短命混同看待，從中尋找人生的真諦。

整篇賦運用了豐富的想象和象徵手法，語言優美，意境深遠。通過病梨樹的形象，反映了作者對自身命運的思考和對人生的哲學感悟。同時，也體現了作者在困境中尋求安慰和解脫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