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擲地劉郎玉斗

擲地劉郎玉斗,掛帆西子扁舟。千古風流今在此,萬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 燕雀豈知鴻鵠,貂蟬元出兜鍪。卻笑盧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試手不。壽君雙玉甌。
拼音

譯文

范增因爲項羽不殺劉邦怒而撞碎玉斗,范蠡助越滅吳之後帶著西施泛舟五湖。謂英雄之所以能够美名流傳,就在於立功萬里,爲國家和君王效命。 燕雀怎麽能知道鴻鵠的志向?公侯將相原本出身於普通士卒。可笑瀘溪地小如斗,不知道您肯不肯在那裏小試牛刀?贈送給您兩隻玉甌作爲壽禮。

注釋

范南伯:范如山,字南伯,辛稼軒的內兄。南宋·劉宰《漫塘集·卷三十四·故公安范大夫及夫人張氏行述》:「公諱如山,字南伯,邢䑓人。……南軒先生張公帥荆南,志在經理中原,以公北土故家,知其豪傑,熟其形勢,辟差辰州瀘溪令,改攝江陵之公安,實欲引以自近。公治官猶家,拊民若子,人思之至今。……女弟歸稼軒先生辛公棄疾,辛與公皆中州之豪,相得甚。辛詞有『萬里功名莫放休』之句,蓋以屬公。公賦詩自見,亦曰:『伊人固可笑,厯落復﨑嶔。畧無資身䇿,而有憂世心。窮途毎爲慟,抱膝空長吟。』其志尚可想。牀頭常置淵明詩一編,開誦至『傾壺無餘瀝,窺竈不見煙』,輙拊卷曰:『是中自有樂地,惟此翁知之。』所居不蔽風雨,或笑其陋曰:『天壤甚寛,公顧欲以七尺之軀自局於尋丈間耶?』既病,戒其子:『我死必以深衣斂。』蓋終始一以儒者自處。……公嵗晩居貧而好客,客至輒飭家人趣治具,無則典衣繼之,須盡乃白。」 張南軒:張栻,字敬夫,自號南軒,張浚之子,時任荆湖北路轉運副使。《宋史·卷四百二十九·張栻傳》:「張栻字敬夫,丞相浚子也。……除左司員外郎。……栻在朝未期歲,而召對至六七,所言大抵皆修身務學,畏天恤民,抑僥倖,屏讒諛,於是宰相益憚之,而近習尤不悅。退而家居累年,孝宗念之,詔除舊職,知靜江府,經略安撫廣南西路。……孝宗聞栻治行,詔特進秩,直寶文閣,因任。尋除祕閣修撰、荊湖北路轉運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撫本路。……詔以右文殿修撰提舉武夷山沖佑觀。病且死,猶手疏勸上親君子遠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惡公天下之理。天下傳誦之。栻有公輔之望,卒時年四十有八。孝宗聞之,深爲嗟悼,四方賢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江陵、靜江之民尤哭之哀。嘉定間,賜諡曰宣。淳祐初,詔從祀孔子廟。」 辟:徵召。 宰:縣令。 盧溪:四卷本丁集作「瀘溪」。縣名,宋屬辰州,隸荆湖北路。 作此詞勉之:四卷本作「作賦此詞勉之」。 擲地劉郎玉斗:《史記·卷七·項羽本紀》:「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亞父者,范增也,……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坐須臾,沛公起如厠,……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竪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爲之虜矣!』」 挂帆西子扁舟:春秋時,越之諸暨有苧羅山若耶溪,旁有東施家、西施家。西施色美,范蠡獻於吳王。其後吳滅,蠡復取西施乘扁舟遊五湖而不返。(按:起兩句用范增、范蠡事,切范南伯姓。) 三百州:據《宋史·地理志》,宋自太祖、太宗結束五代十國分裂割據局面,迨宣和間,全國共京府四,府三十,州二百五十四,監六十三,合計有府州監三百五十一。此云三百州,蓋包括南宋統治區域與中原舊疆而約略言之。 燕雀豈知鴻鵠:《史記·卷四十八·陳涉世家》:「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爲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貂蟬元出兜鍪:《南齊書·卷二十九·周盤龍傳》:「尋出爲持節、都督兗州緣淮諸軍事、平北將軍、兗州刺史。進爵爲侯。……加領東平太守。盤龍表年老才弱,不可鎮邊,求解職,見許。還爲散騎常侍、光祿大夫。世祖戲之曰:『卿著貂蟬,何如兜鍪?』盤龍曰:『此貂蟬從兜鍪中出耳。』」按:兜鍪即戰盔,戰時所著之冠。貂蟬即貂蟬冠,三公、親王、侍從貴臣在侍奉天子祭祀或參加大朝時穿戴所著冠上之飾,其制爲冠上加黃金璫,附蟬爲飾,幷插以貂尾也。《宋史·卷一百五十二·輿服志》:「貂蟬冠一名籠巾,織藤漆之,形正方,如平巾幘。飾以銀,前有銀花,上綴玳瑁蟬,左右爲三小蟬,銜玉鼻,左插貂尾。三公、親王侍祠大朝會,則加於進賢冠而服之。」 如斗大:《南史·卷七十七·〈恩倖·呂文顯傳〉》:「宗慤爲豫州,呉喜公爲典簽。慤刑政所施,喜公每多違執。慤怒曰:『宗慤年將六十,爲國竭命,政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復與典簽共臨!。』喜公稽顙流血乃止。」《資治通鑑·卷一百二十八·宋紀》:「及慤爲豫州,臨安呉喜爲典簽。慤刑政所施,喜每多違執,慤大怒,曰:『宗慤年將六十,爲國竭命,正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復與典簽共臨之!』喜稽顙流血,乃止。」 牛刀:這裏牛刀是大材,孔子曾以「割雞焉用牛刀」比喩大材小用。《論語·陽貨》:「子之武城,聞絃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 玉甌:玉製酒杯。

這首詞作於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當時正在荆湖北路轉運副使任上的張栻徵聘范如山(辛稼軒的內兄)做辰州盧溪縣令。范如山嫌這箇職務官小勢微,不足以實現自己的鴻鵠之志而不肯赴任。恰逢此時辛稼軒調任荆湖北路轉運使,便在范如山的壽宴上,寫下這首詞對他進行勸導,希望他能够以大局爲重,不要計較個人名利的得失,積極出仕以成就功業。辛稼軒以議論爲詞的特色在其中得以充分表現。

賞析

辛稼軒寫《破陣子》爲范如山祝壽又規勸,營意用典之妙,用梁啓超的話説是「可爲三嘆!」全詞六十二字,用了范增、范蠡、陳涉、周盤龍、宗慤、子遊六典,除周盤龍一典稍爲冷僻外,均爲熟典,爲全詞的生動內容的一部分,非耀學無生硬,得蘊藉雋永之妙,遠勝於直接議論。第一句典出劉邦送玉斗給項羽謀士范增,范擲玉斗於地,拔劍碎之,可謂以碎玉開始;而結句是辛稼軒獻玉碗以祝壽,則爲完玉終,其間,捕捉心態,造語靈動。 一開篇作者用了兩箇典故。一箇是,「擲地劉郎玉斗」。鴻門宴上劉邦令張良獻玉斗給亞父范增,范增痛感項羽不聽勸告放走劉邦,貽下後患,而將玉斗置於地,拔劍撞而破之。另一箇是,「挂帆西子扁舟。」春秋吳越之爭時,范蠡獻西施於吳王,以瓦解吳王斗志;滅吳後,不受越封,復取西施乘舟遊五湖而不返。寫法都是似明而暗,一看便知是用典,但眞正的用意卻沒有直接説出來,甚至連范增、范蠡的名字都沒有出現。作者用這兩箇典的意思,主要因范增、范蠡都與范如山同姓,又都是才智出眾,有膽有識的謀士,因而即以二范比如山,希望他成爲二范那樣的人物,能竭誠盡智爲自己的君國作出應有的貢獻。這箇隱晦的開端,不但藝術上很有特色(隱含范如山姓氏,卻不出一范字),從詞的主旨説也是很好的開端。「千古風流」應在我輩身上,不要輕拋建功立業(「萬里功名」)的時機,要時時想到大宋的萬里江山(「三百州」)。 下闋,針對范如山「遲遲未行」的思想活動,進行勸勉。一方面稱贊了范的大才宏志,預言他定能有所成就,一方面勸告他不要嫌瀘溪令職位低小難以發揮作用。而應當以之作爲搞大事業的起點。爲了同時表達這兩方面的意思,作者選用了四箇典故。一是:「燕雀豈知鴻鵠」。陳涉輟耕壟上,慨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的故事,借此表明自己理解范的志向,他的不願就任是想有更大的作爲。二是:「貂蟬元出兜鍪」。用的南齊將軍周盤龍的故事。周年老不能守邊,還朝爲散騎常侍(皇帝侍從,能預聞要政),世祖戲問他:「你戴貂蟬(近侍貴臣冠飾)冠比起戴兜鍪(戰盔)來如何?」周答:「此貂蟬從兜鍪中出耳。」意思是説我成爲近臣是在戰場上拚殺得來的,不是靠了恩寵。這裏表示自己理解范有更大的才能,想得到更能發揮作用的位置,但是想得到更大的尊榮,要想得到參預朝政的要位,必須在實際工作中多作表現,積累「戰功」。三是:南朝宋大將軍宗慤的故事。宗晚年爲豫州刺史,典籤多所違執,宗怒嘆「得一州如斗大,竟遭到典簽的慢待!」辛借此表示自己體會到范的心情──以大才而屈居小小瀘溪,且行動不能自主,難有作爲。但也是勸他:宗慤都難免屈居下位,受小人之氣,何況你我。典簽,本爲地方文書小吏,但南朝時,多由帝王親信擔任,以監視地方大員,號爲「簽師」,頗有實權。四是《論語·陽貨篇》:孔子至武城,聞絃歌之聲,認爲割雞無需用牛刀的故事。作者反其意而用之,鼓勵范南伯不妨以牛刀殺雞,一試身手,把瀘溪治理好,以顯示自己的才能。
辛棄疾

辛棄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將領,濟南府歴城縣(今山東省濟南市歴城區遙墻鎮四鳳閘村)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生於金山東東路(原北宋京東東路)濟南府歴城縣,時中原已陷於金。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海陵王南侵,稼軒趁機聚衆二千,投忠義軍隸耿京部。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奉京命奏事建康,高宗勞師建康,授天平軍節度掌書記,並以節度使印告召京。時京部將張安國殺京降金,稼軒還至海州,約忠義軍五十騎,徑趨金營,縛張安國以歸,獻俘行在,改差簽判江陰軍,時年二十一歲。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通判建康府。乾道時,累知滁州,寬徵賦、招流散,教民兵、議屯田。歴提點江西刑獄,京西轉運判官,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知隆興府兼江西安撫使,淳熙中,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創建「飛虎軍」,雄鎮一方。後再知隆興府,任上因擅撥糧舟救荒,爲言者論罷。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起提點福建刑獄,遷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未幾又爲諫官誣劾落職,居鉛山。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嘉泰四年(1204年),遷知鎮江府,旋坐謬舉落職。開禧三年(1207年)召赴行在奏事,進樞密都承旨,未受命而病卒,年六十八。後贈少師,諡「忠敏」。稼軒擅長短句,以豪放爲主,有「詞中之龍」之稱,與東坡並稱「蘇辛」,又與易安並稱「濟南二安」。平生力主抗金,「以恢復爲志,以功業自許」,嘗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然命運多舛,屢與當政之主和派政見不合,備受排擠,壯志難酬。故滿腔激情多寓於詞。詞風多樣,題材廣闊,悲鬱沉雄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更善化前人典故入詞。現存詞六百餘首,有詞集《稼軒長短句》傳世。詩集《稼軒集》已佚。清嘉慶間辛敬甫輯有《稼軒集鈔存》,近人鄧恭三增輯爲《辛稼軒詩文鈔存》。生平見《宋史·卷四百〇一·辛棄疾傳》,近人陳思有《辛稼軒年譜》及鄧恭三《辛稼軒年譜》。 ► 794篇诗文